哥哥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眼神裏卻愈發地悲傷,黃小路歎了口氣:“小森覺得,那是大王子迫不及待想要即位,我卻突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會不會是大王子非常擔心某些將要在即位典禮上發生的事情,所以才需要一遍一遍地去練習呢?”
“擔心?練習?”林霽月很是吃驚,“不就是就任領主嘛,又不是什麼武術考驗,哪兒需要練習啊?”
“是啊,乍一聽的確不可思議,但如果順著這個思路走下去,卻會發現所有的不合理之處都能得到解釋了,”黃小路說,“正因為需要練習時間,所以他才會一次又一次地想辦法拖延自己的即位典禮。他經常向副領主問起典禮的具體時間,並不是登基心切,而是害怕,他希望即位的時間到來得越晚越好。所以不是別人,正是我們未來的領主在想方設法延後他參加典禮的時間,因為那典禮令他恐懼。”
“恐懼什麼?”林霽月、叔叔和我不約而同地發問。大哥到底在恐懼什麼,正是整起事件的起因,也是發生這一切錯亂的罪魁禍首。
可惡的黃小路偏偏還要賣關子:“我也在苦苦思索,到底即位典禮上有什麼東西會讓大王子那麼害怕。於是我又開始回憶小森告訴我的種種關於他哥哥的細節,最後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大王子的飛行能力。小森說,因為飛得不夠高,大王子被很多人嘲笑,而他給出來的理由是凝聚出的雙翼力量不足,這一點讓我覺得很納悶。據我所知,羽族飛行能力的強弱主要是由血統決定的,而不是體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羽人也完全有可能飛得很高很久。而大王子,是羽族十姓中雲姓家族的一員,是純血統的貴族之後,飛行能力不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隻能做出另外一個、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針對著年木與飛行的疑團能夠自圓其說的解釋……”
他伸出手來,指向依然暴雨如注的漆黑夜空:“大王子隻害怕一樣東西,那就是——高度。”
高度?大哥害怕高度?
“這世上有一種人,身上帶有一種奇特的怪病,”黃小路說,“平時他們都是正常的,可一旦來到高處,他們就會感到極度恐懼,感到呼吸急促、身體失去平衡,嚴重的會暈厥過去。大王子就有這種病。所以他才飛不高啊,並不是羽翼無力,而是他害怕飛高,害怕處在一個足夠的高度上。”
就像閃電劈開大腦,我覺得眼前一亮,那些怪異的表象都有了合理的答案。大哥害怕的並不是即位本身,而是害怕那個要命的典禮,因為他必須站在高高的年木頂端來完成所有儀式!他擔心自己不能支撐下去,擔心自己會在高處暈厥。所以他才拚命想法子拖延典禮的時間,並且不斷地趁著夜間到年木上去練習,但遺憾的是,這種病看來並不能通過簡單的練習來克服。
這就是一切謎團的最終解釋,高度。正是為了這該死的高度,大哥才做出了那麼多的荒唐事,而我也不禁更加佩服黃小路了,他不但善於分析,還很博學。我就從來沒聽說過這種害怕高度的病症,也許在他的世界裏很常見吧。
“我沒有辦法在年木上支撐超過五分鍾,”大哥低聲說,“我試了一次又一次,怎麼都不行,一旦超過五分鍾,我一定會暈過去。可我不能在城邦的子民麵前昏倒,那不是我個人的麵子問題,那是杜伊維安家族的榮譽。一個新任的領主,尤其是高翔於天空中的羽人的領主,竟然會害怕高度,這怎麼能讓民眾信服並支持他呢?”
“所以他找到了我,希望我幫助他拖延一些時日,”翼安開口說,“我雖然不喜歡他,但我更看重雲家的榮譽,如果他真的在年木上嚇昏過去了,丟的不是他自己的人,而是整個雲家的臉麵。所以我不得不幫他。”
“那他後來和你的爭吵又是為了什麼呢,二哥?”我問我的二哥雲晗。
二哥搔了搔頭皮:“他來求我,說他實在沒法當這個領主了,說要讓位於我。開什麼玩笑?我現在過得自由自在逍遙快活,憑什麼要去做領主,一輩子束手束腳什麼都不敢幹?所以我們吵了起來。”
我想起了當時偷聽到的那句話:“別作夢了!我才不管什麼狗屁家族榮譽,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是我的自由!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天曉得這句話的含義竟然是這樣的。唉,二哥也真是不分輕重啊,但自由這種東西,又有多少人願意輕易舍棄呢?
不管怎麼說,至少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如同黃小路所說,這起事件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嚴重,也並沒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叔叔或許很生氣,或許即便大哥真成了新任領主,他也會以家長的身份對大哥和翼安嚴加懲罰。可當前最緊迫的問題是:明天的儀式該怎麼辦?
我們都犯難了,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付這該死的典禮。黃小路和林霽月卻走到一旁,交頭接耳地說了一堆悄悄話,然後林霽月一臉笑容地走了回來。
“有一個辦法,正好也可以讓向往自由的二王子好歹為家族做一點貢獻。”林霽月說。
二哥的臉一下子白了:“我說過,我不做什麼領主,打死我也不做!”
“沒讓你做領主,隻是要你代替你哥哥參加一下典禮,”林霽月說,“你的身材正好和你哥哥差不多,我們在雷州的巫民那裏學過一點易容術,雖然不太精通,但站在那麼高的年木頂端,下麵的民眾是壓根看不清楚臉的。隻是讓你為家族服務一天,在年木上站一天,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這個我可以答應!別讓我當領主就行!”二哥大大鬆了口氣。
“至於你,就躲在年木的扶梯下麵,在典禮結束後,馬上替換掉你的弟弟,成為真正的領主,”林霽月又對大哥說,“做一個好的領主,重要的是要有責任心,而不是拍著翅膀飛多高。你那麼害怕玷汙家族榮譽,那麼害怕讓民眾失望,可見你是一個有責任心的人,你應該能做一個好領主。”
大哥眼裏含著淚,重重地點著頭。看起來,一切都解決了,隻有我的叔叔似乎不大高興,在嘴裏嘀咕著:“這樣的話,典禮豈不成了兒戲?”
但不久他又高興起來:“把典禮變成兒戲,總比把領主之位變成笑話要強。就這麼決定吧!”
“你們羽族就是這樣被繁文縟節所拖累的……”林霽月搖著頭作智者狀。
兒戲的典禮進行得很順利。說真的,林霽月的化妝術真是讓人不敢恭維,我二哥本來還長得挺像大哥的,這麼一化反而像是個從深山老林裏鑽出來的悍匪。但好在年木足夠高,仰起頭來根本看不清臉,所以總算是蒙混過關了。
即位後的大哥雖然很感激黃林二人,但並沒有給他們絕對不與羽皇結盟的承諾,他隻是答應了兩人,他一定會從城邦的安寧和九州的大局著想,不會輕易讓人民卷入戰火。我對此有些不高興,叔叔卻誇讚大哥做得對:“他現在是一個領主了,領主判斷問題不能被個人感情所左右,他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你的哥哥,會是一個很好的領主。”叔叔就像是喝了三斤酒一樣,滿臉通紅。
既然完成了和領主的會談,他們也得回東陸去複命了。我把他們送出扶風城,一直牽著林霽月的手,心裏很舍不得。我想再見到林霽月,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來自異世界的黃小路,可惜的是,沒有時間了。
“你們答應過的,一定還會回來看我!”我大聲說。
林霽月把我抱在懷裏,很認真地說:“一定會的,我不是還答應了你,十年後過來嫁給你嘛!”
“說不定那時候我已經是城邦的大將軍了,”我挺著胸,“那你就是將軍夫人了!”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驚動了林霽月的坐騎。這匹膽小如鼠的馬兒嘶鳴一聲,撒蹄跑遠了,林霽月連忙把我放下,大呼小叫著追了過去。我沒有跟上去,卻把目光投向了黃小路:“十年之後,她大概已經是黃小路夫人了吧。你可得好好對她,不然我饒不了你。”
這番話是我從戲文裏學來的陳詞濫調,說得磕磕巴巴,再襯上我矮小的身材,一點也沒有故事裏的英雄的豪氣。但黃小路聽了我的話,臉色卻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快回去吧!”他摸了摸我的頭頂,快步追向林霽月。擦身而過的那一刹那,我看見他那雙總帶著笑意的眼睛裏有濃重的陰影。
一個人往回走的路上,我突然明白了那是為什麼。然後我就為了那個不可能嫁給我的女子而難過得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