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迷夢2(1 / 3)

第二篇 迷夢2

張建國總覺得和平常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清是哪裏不同。

下午快到飯點兒時,他接了一單活兒。

車後座的兩個乘客是對年輕情侶,從二人聊天內容聽得出來,今天是他們的紀念日,所以準備去吃大餐。二人不像是特別有錢的樣子,應該之前也不常去這種高檔餐廳,正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

“龍蝦怎麼樣?”

“要五百多塊一份,太貴了。”

“那羊排吧,網上評論說他們家的羊排煎得特別嫩。”

“好的好的,還要點那個黃色的雞尾酒,看起來好好看的!”

“不知道還有沒有靠窗的位置,都說最好要能坐在樓上窗邊的,有特別大的露台呢。”

“真好!我們去這麼早應該有位置吧?”

……

張建國開著車,聽著後座的小情侶旁若無人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地甜蜜討論,心情也莫名好起來。當初自己和老婆談戀愛時也是這樣,雖然兜裏沒什麼錢,也會精打細算著攢點小錢,不時去吃頓好的打打牙祭,那時的心情也是這麼興奮中帶著一點忐忑。

餐廳的地址在一個有些偏僻的舊巷子的兩層獨棟小院子裏。門和窗都向外敞著,深紅磚牆上除了招牌別無他物。餐廳內部的裝潢很簡單,白色桌布上放著沉甸甸閃著光芒的銀餐具。

小情侶下車的時候,那女生看了一眼店門,有些底氣不足地嘀咕了一句:“一千塊錢夠了吧?”男生摟過她,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什麼,女生甜蜜地看了他一眼,兩人開開心心地走了進去。

張建國暗暗搖頭,一千塊錢哪夠啊!在這兒吃飯,想要吃得舒服,兩個人怎麼也得三千往上了。他隻是心裏歎了口氣,沒有煞風景地提醒小情侶。不過這裏的鮑魚雞肉酥和黑鬆露、龍蝦倒真是味道絕佳,對得起昂貴的價格。

也許是印象太過強烈,張建國不禁回想起美食入口的美妙滋味,以及隨之而來的回憶。自己那天坐的就是這裏最好的二樓的露台位置,為了這次精心準備的約會,他提前了半個月預訂這個餐廳最好的位置。初夏夜晚的微風徐徐掠過雪白的桌布,酒已經喝下去半瓶,二人都已微醺,他滿懷柔情地看著麵對麵坐著的女孩,女孩臉有些紅,也這樣凝望著他。氣氛好得不能再好。

然後他講了一個笑話,笑話的內容他不記得了,女孩聽了之後笑得身體都晃動起來,眼睛開心得眯了起來,看起來可愛極了。

等女孩緩過氣來,嗔怪了一句:“你怎麼那麼壞啊,楊京。”

楊京?楊京!

轟!腦中的畫麵忽然靜止,然後一片片崩塌成碎片。

張建國大口喘著氣,茫然不知所措。幾天前那個奇怪的夢帶來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一把扳過後視鏡,看見鏡子中自己的臉,告訴自己,沒錯,我是張建國。

可是又忍不住去想,那麼楊京是誰?

餐廳裏柔和的燈光從門窗透出,衣著整潔的侍者們正有條不紊地服侍客人們進餐,這裏的一切對於紅磚牆外的張建國來說,是另外一個世界,他往日隻能在電視上、雜誌裏,甚至連想象中也不會接觸這種地方,在這裏花幾千塊錢吃一頓飯?這種奢侈的念頭他都從來沒有過!

可現在張建國很茫然,他很清楚地知道,從大門進去,朝左走到盡頭,是黑色木製的轉梯,從那裏上到二樓後,一直向前走到盡頭,那裏有座很寬大的露台,在那裏放著張巨大的雕花木桌。甚至張建國還能記起那頓飯的菜單,點的一瓶果味酒。

問題在於,這些都是屬於楊京這個人的記憶,不屬於張建國。

張建國一下明白過來,這兩天總覺得不對是怎麼回事了。楊京的記憶總會不時地出現,甚至很多時候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剛才這兩段反差極大的記憶,才讓他意識到這一點。

張建國有些恐懼,他覺得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得神經病。他很快用自己粗暴的思維方式,想到了一個很簡單的方式來驗證。

已經快到晚上7點了,往常這個時候,張建國會想今天該吃點什麼。但眼下憂心忡忡開著車的張建國腦中隻盤旋著那個哲學上最有名的問題:我是誰?

在那個夢裏,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楊京)曾在樹上刻下了這三個字。這是最簡單的辦法,隻需要開車去那棟辦公樓下,找到那棵樹就行。如果樹上沒有字,那說明一切正常,再奇怪也隻是一場夢而已。如果樹上有字……他根本沒有考慮這個可能性,急切趕過去想要驗證,隻是為了快點證實前者,好讓自己安心。

這個點很難得沒有堵車,前方十字路口的綠燈開始閃爍,黃燈馬上就會亮起。張建國猶豫了一下,雖然離路口隻有十幾米,按照常理保持速度是可以安全通過的。

作為一個老司機,往常他根本不需要考慮,可今天不知為什麼,他下意識地點了一腳刹車,把車速降了下來,沒有去搶這個黃燈。

身後的一輛寶馬竄了出來,超過張建國的桑塔納時還故意按了一下喇叭,顯然不滿他減速的舉動。擱在往常,張建國肯定會罵兩句,今天心裏有事,對寶馬車的挑釁視而不見,他默默地看著寶馬以輕快的速度,在黃燈亮起的同時衝過了十字路口。

砰!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張建國眼睜睜地看著右側直行道衝出來一輛速度極快的土方車,狠狠地撞在寶馬車的右前輪位置,寶馬車被撞飛出去十幾米,整個車頭都扭曲成一團。

在周圍響起的一片驚呼聲中,張建國忽然升起一個莫名的強烈的念頭:“這輛車想撞的是我!”

目睹土方車衝出來的那一瞬間,張建國汗毛乍起,背後衣服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了。駛離車禍現場之後,依然驚魂未定。

當然不可能是故意來撞自己,這隻是一個意外。他試圖這樣來解釋心裏忽然湧起的強烈不安。但是即使已經駛離了車禍現場,將車速放慢,那種背後發涼的感覺依然沒有消失。

擱在儀表盤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張建國看了一眼屏幕。

來電號碼是亂碼,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拿起電話接通。

“立刻停車,離開車子。”電話裏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什麼?”張建國下意識反問,背後發涼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快點離開車子,馬上。”女人重複了一遍,聲音並不顯得急切,但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是誰?”張建國問道。

女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了一句讓他極為震驚的話:“如果不想像那輛寶馬那樣被撞飛,就離開車子。”

張建國渾身一個機靈,立刻鬆開油門,車滑進輔路,剛在路邊停下他就急忙跳下車,緊張地回頭張望。之前十字路口車禍的慘狀就在眼前啊!

一切正常,不時有車從他的桑塔納旁駛過,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電話並沒有掛斷,那個女人似乎能看到張建國的一舉一動,繼續下命令一樣發出指令:“往前走兩百米,在萬和小區門口等著。”

張建國滿肚子疑問,可電話這次是真的被掛斷了。他半信半疑地向前走著,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後的路上車流不停,一切如常。可即使他走上人行道,身上那種緊迫的感覺依然沒有消失。

往前走了不遠,張建國果然看到一棟樓上有“萬和小區”四個大字。電話回撥過去那個顯示為亂碼的號碼,卻沒有反應。正在四處打量,一輛寶馬mini停在了他麵前,窗子搖下,駕駛座上是一個漂亮女人,麵無表情地對他說道:“上車。”

聽到這個聲音,張建國分辨出就是這個女人打的電話。上了車以後,他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是誰?你一直在跟著我?”

這個女人看上去大概十七八歲,看打扮好像是附近高中的女學生。張建國很肯定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她,更別提認識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裝扮:發黃的廉價T恤、髒兮兮的拖鞋,越發覺得古怪,這個女人和自己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女人轉過頭認真看著張建國,目光複雜,任誰看到她的眼神,都不會相信兩個人的關係隻是初次見麵。

她搖了搖頭:“我是誰並不重要。我不是跟著你,而是一直在找你。”說完這句話,她本來沒有表情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神色,“還好這次趕上了。”然後她伸出一隻手,“你好,張建國。”

張建國無視她想要握手的舉動,他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你到底是誰?”

女人想了想,說:“叫我三月吧。”右手依然伸在半空晃了晃,張建國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還是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沒想到那女人握住他的手十分用力,還使勁晃了兩下,仿佛這樣的禮節是很必要的。

之前這個自稱叫作三月的女人,整個人處於一種很緊繃的狀態。當他們握完手後,張建國能感覺到她似乎真正地放鬆了下來,直接發動了車子。

張建國沒有問她這是開往哪裏,他有許多更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你怎麼認識我的?楊京又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剛遇到那個車禍的?”

這些問題最後隻化作一句空洞的疑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三月用一隻手扶著方向盤,“我們身處的這座城市,”她的另一隻手揮了揮,淡淡地說道,“其實並不存在。我們被困住了。”

張建國無語地看向窗外。路邊行人如織,遠處霓虹閃爍,車裏有淡淡的香水味道,窗外的風吹在頭發上的絲絲涼意。這些都無比的真實,可她卻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哈哈,扯吧你。”張建國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如此荒謬的答案,氣得笑了起來。

“等會兒就能證明給你看。”三月沒有多解釋,隨手按了下按鈕,車內的音響裏傳出一首英文歌。她似乎很喜歡這首歌,跟著輕輕唱了起來:

I walk a lonely road

The only one that I have ever known

Don't know where it goes

But it's home to me and I walk alone

I walk this empty street

On the 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

Where the city sleeps

and I'm the only one and I walk alone

……

張建國意外地看了她幾眼。三月的聲音很好,雖然隻是跟著低聲吟唱,卻把歌詞中茫然孤獨的那種感覺完全唱了出來。甚至讓他也受到感染,跟著一起哼唱了起來:

I walk alone I walk alone I walk al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