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首離身死,終不可淩
烈風、雷電、冰雹都住了,天地一片安靜,安靜得讓人難以相信咫尺之隔的宮牆外,便是浴血的戰場。
漪湖水口。
這裏,是葫蘆形的漪湖中間最窄的一段,二百步的長堤,連通澤邑的東城西城。
此時,薑軍僅存的兵力皆齊聚於此,澤邑所有的舟船都付之一炬,破釜沉舟,誓死一戰!
長堤兩側的水麵,舟船的殘骸還在熊熊地燃著,把這條長堤映照成一條烈焰地獄。
已經不需要軍鼓、不需要令旗、不需要兵法與策略,隻需迎著對麵的敵人衝過去,奮力砍殺便是!矛戈斷了,便用劍;劍飛了,便用手;手臂折了,便用牙齒;就算是被攔腰斬斷,殘存的肢體也要拚盡最後的力氣把敵人拖下水去。
整條長堤,被血潑了一層,又被屍骸覆蓋了一層,每一道寒光飛出去,便有鮮血噴湧而出,殘肢四散飛濺,人已經不是人,而是殺紅了眼的野獸,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殺!殺!殺!殺!殺!殺!殺!
戰團中,最顯眼的便是那魔劍,舞成圓,繞成陣,無人敢應其鋒芒,劍身上那轔轔紫光,隨著劍身的舞動,連成絲絲縷縷的條帶,像來自冥府的催魂符咒,攝人心魂。
魔劍的後麵,是一柄黑沉沉的大劍,砍、削、劈、刺,沉穩有力,章法不亂,每一劍揮出,必有一個敵人殞命。
屍體,越積越高,薑軍的和楊軍的,年輕的和年長的,位高的和卑微的……所有的屍體混雜在一起,血融合著血,肉粘連著肉,骨摩擦著骨,發膚累壓著發膚,竟是無分彼此的親近。活著的人,每一步踏出,都踩在人的血肉上,把這些互相仇視互相攻擊的魂魄,碾壓踩踏成為一體,再也無法分開……
穆別離開了。
晏薇看著自己身下穆別的衣服,想著,他倒是聽了自己的勸,不再赤膊了呢……又想著,穆別所說的父母之邦,楊國薑國,對於自己,也是一樣吧?似乎……又有些不同……也許,自己腹中的孩子,便是下一個穆玄石。
晏薇恍惚地轉頭看向竹萌,問道:“你的父母現在在哪裏?”
竹萌低垂著頭:“奴婢就是澤邑人士,父母都住在城西。”說完,一滴淚滾了下來,彩緞的衫子不吸水,那滴淚就這樣圓滾滾的在她碧色衣襟上懸著,像是荷葉上的露。
“城西……”晏薇沉吟著,那不就是天威門附近麼,半城淪陷,想必竹萌的家,也已經在楊軍控製之中了,那家中的二老,是否安然?
“等天明冰雹住了,我們一起出去!去你家,有我在,會保得二老平安。”晏薇說著,心中酸楚,既然保不住龍葵,那麼,就保住眼前這個女子吧!這樣,至少也不枉費了頸中的玉墜和指環。
“不行啊!公主!”竹萌抬起頭,滿臉的淚痕,“殿下吩咐過,讓我服侍你留在宮內,說一旦城破,外麵會非常混亂,縱然有將領節製,那些兵士也會無所不為,留在宮內,反而會安全些。”
竹萌說的道理,晏薇是懂得的,縱然沒有經曆過國破家亡,但曆史看過,故事聽過,歌謠唱過……凡圍城被破,必然有大大小小的燒殺搶掠,宮禁之中的王公貴族尚有可能被保全,那些草芥一樣的黎民便隻能聽天由命了……但是,為了自己的安全,就這樣什麼都不做,任由死亡在自己眼前接二連三地發生嗎?不管怎樣……就像穆別說的,但有一線希望,就應該盡力一試!
晏薇微微一笑,問道:“你難道不想去看看父母是否平安嗎?”
竹萌垂首泣道:“想!奴婢千想萬想,但……奴婢的職責是保住公主和公主腹中的孩子平安!”
晏薇淒然一笑:“這當口,誰又能保住誰平安呢……若沒有平安的命,便是在宮中也不會平安的,但若有平安的命,或許還能保得你一家平安。”
“公主……”竹萌還想勸諫,但晏薇止住了她的話頭:“我是主你是奴,這許多日子以來,都是我聽你的,你便聽我一次吧。”
聽了這話,竹萌再也抑製不住,嚶嚶地哭泣起來。
烈風、雷電、冰雹都住了,天地一片安靜,安靜得讓人難以相信咫尺之隔的宮牆外,便是浴血的戰場。整個宮禁像是個哭累了昏昏睡去的嬰兒,籠罩在一片濡濕的霧色中。淡白的晨霧像裹住傷口的紗,讓人覺得安全。
天,尚未大亮,宮闕影影綽綽的輪廓中,一點紅一點綠,驟然從牆垣後閃出,提著裙角一步一步疾行的身姿,在晨霧中漸漸清晰。紅色的是一襲連枝紋彩綾深衣,綠色的則是絞纈1的小團花緞,正是晏薇和竹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