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以有這樣彌久的願望
紅色經
評梅:
由仲一信中函來之書,我接讀數日了。當時你正是忙的時候,我頻頻以書信攪擾,且提出一些極不相幹的問題要你回答,想來應當是歉疚至於無地的。
你所以至今不答我問,理由是在“忙”以外的,我自信很可這樣斷定。我們可不避諱地說,我是很了解我自己,也相當的了解你,我們中間是有一種願望(旁注:什麼話?你或者是這樣——)。它的開始,是很平庸而不惹注意的,是起自很小的一個關紐,但它像怪魔一般徘徊著已有三年了。這或者已是離開你記憶之領域的一事,就是同鄉會後吧,你給我的一信,那信具有的僅不過是通常問,但我感覺到的卻是從來不曾發現的安怡,自是之後,我極不由己的便發生了一種要了解你的心,然而我卻是常常提懸著,我是父親係於鐵鎖下的,我是被詛咒為“女性之誘惑”的,要了解你或者就是一大不忠實。三年直到最近,我終於是這樣提懸著!故於你幾次悲觀的信,隻好壓下了同情的安慰,徒索然無味的為理智的勸解;這種鎮壓在我心上是極勉強的,但我總覺得不如此便是個罪惡。我所以僅通信而不來看你,也是畏懼這種願望之顯露。然而竟有極不檢點的一次,這次竟將真心之幕的一角揭起了!在我們平凡的交情,那次信表現的僅可解釋為一時心的羅曼,我亦隨即言明已經消失,誰知那是久已在一個靈魂中孕育的產兒呢?我何以有這樣彌久的願望,像我們這樣互知的淺顯,連我自己亦百思不得其解。若說為了曾得到過安慰,則那又是何等自私自利的動念?
理智是替我解釋不了這樣的緣故,但要了解的需求卻相反的行事,像要剝奪了我一切自由般強橫的壓迫我。在這種煩悶而又躲閃的心情之下,我有時自不免神誌紛紜。寫給你的信有些古怪的地方;這又是不免使你厭煩或畏懼的。你所以不答那些,能不是為了這樣嗎?
但是,朋友!請你放心勿為了這些存心!不享受的貢品,是世人不獻之於神的;了解更是雙方的,是一件了解則絕對,否則便整個無的事。相信我,我是可移一切心與力的專注於我所期盼之事業的,假使世界斷定現下的心是無可回應的。
我所以如是赤裸的大膽的寫此信,同時也在為了一種被現在觀念鄙視的辯護,願你不生一些驚訝,不當它是故示一種希求,隻當它是曆史的一個真心之自承。不論它含蓄的是何種性質,我們要求宇宙承認它之存在與公表是應當的,是不當訕笑的,雖然它同時對於一個特別的心甚至於可鄙棄的程度。
祝你好罷,評梅!
君宇
10月15日(1923年)
勿煩瑣的講這些了,談一件正事罷。想他們已通知你,《平民》已定廿號複活了。第一期請你做稿,你可有工夫嗎?
又及
高君宇,1896年生於山西省靜樂縣。1919年參加領導五四運動。1920年10月,加入北京共產黨早期組織,11月,北京社會主義青年團成立,他任書記。同年冬,在北京山西會館結識石評梅。當時,石評梅是北京詩壇上頗有聲名的女詩人,而高君宇是石評梅父親石鼎承的學生,石評梅多次聽父親誇獎過這個學生。兩人初見之後都以“識荊”為喜,從此書信往來頗繁,友情日深。隨著了解日漸加深,高君宇被石評梅的思想和才情所深深吸引,不由得墜入情網。
1921年,高君宇加入中國共產黨,1922年7月,中共二大上當選中央委員。1923年2月,京漢鐵路工人舉行大罷工,他受黨委派,領導長辛店工人開展反對軍閥的鬥爭,為此遭敵通緝。中共三大後,為實現國共合作而奔波。這封信寫於1923年10月15日,在這之前,他幾次寫信給石評梅表露自己的情誼,始終未得到回應。為了追求摯愛的女性,他再次寫下這封綿綿情書。
這封信充滿了對愛的追求,是高君宇對石評梅熾熱愛情的大膽流露。高君宇娓娓道出相識三年來與石評梅的交往以及自己思想、情感上的變化,希望石評梅可以接收他的一片真心,這是他“彌久的願望”,是“曆史的一個真心之自承”。高君宇追求高尚的愛情,更追求革命的真理;他忠於聖潔的愛情,更忠於崇高的革命事業。在得不到評梅的愛情時,他將“移一切心與力專注與我所期盼之事業”。
(本刊編輯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