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仁正想著,便聽傅眉說道:“不妨讓他改名傅仁,我們堂兄弟相稱,可好?”
傅山問褚仁道:“你意下如何?”
褚仁點點頭:“好。聽先生安排。”
傅山一笑:“既然答應了,你就該叫我二叔才對。”
“……二叔?”褚仁有些遲疑,又看了看傅眉,問道,“要磕頭嗎?我們那個時代,已經不興磕頭了,我不懂,你要指點我才是。”
傅眉忍不住輕笑了出來,扶著褚仁慢慢跪下,說道:“磕三個頭,再起來。”
褚仁依言笨拙地磕了三個頭,被傅眉攙了起來,又囁嚅著,叫了一聲“二叔——”
褚仁想了一下,仰頭看向傅山說道:“我兩手空空而來,沒有什麼可孝敬您的,這個辮子,想必您一定不喜歡,我便割了,權當送您的禮物。”說完,便拔出腰中硨磲柄的鞘刀,雙手舉過腦後,隻一劃,便把那小辮子割了下來。
褚仁把那辮子掂在手中,細細的一條,果然很像鼠尾,末端係著紅繩,紅繩末端,還拴著兩個細小的花錢。褚仁一揚手,把那辮子投入篝火中,一股焦香的氣味迅即騰了起來。
傅山意味深長地一笑,接過褚仁手中的刀,按著褚仁的頭,輕輕地把發根的碎發刮了下來,托在手上,也拋撒到了火中。
褚仁看著那翻轉飄零,徐徐而落的碎發,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傷感。也許世上的事,就是非左即右,非黑即白,容不得你不偏不倚。既然選擇了做傅山的子侄,那麼就把所有與滿族有關的羈絆割裂開來吧,不去想自己身上四分之一的滿族血統,也不去想這個小小的身軀,到底來自哪個旗人貴族的門庭。
褚仁低頭看著自己這身花團錦簇的衣服,說道:“若能幫我買身替換的衣服,把它也燒了吧。”
傅山摩挲著褚仁肩頭的衣料,歎道:“這‘滿堂富貴’織金,是大明杭州織染北局‘歲造緞匹’中的定例紋樣,每年都會賞用給各個王府的……”傅山語調幽幽的,似有無限感慨。
褚仁突然想起看過的資料中,提到過傅山的曾祖是大明寧化王的贅婿,在這方麵的見識自然是不錯的……曾經也是王謝堂前的燕子啊,如今淪落到這四野寂寂的荒郊,與孤魂鬼火作伴。曆史已經翻過一頁,但前一頁上的那些文字,那些名姓,那些興衰榮辱,依舊不甘心被埋沒,紛紛徒勞的掙紮著,呼喊著,想要在曆史上留下最後的餘韻……
褚仁低下頭,驀然發現腰間的一抹金黃,這個……難道是傳說中的黃帶子嗎?這……這副身軀,竟然是皇族後裔嗎?褚仁的心,不禁又砰砰猛跳了起來。
最終還是傅眉打破了這沉寂,隻聽他笑道:“該叫我哥哥了!”
“你今年多大?”褚仁問。
“我十八了。”傅眉答。
褚仁心道,古人是算虛歲的,若說十八,實歲最多十七而已,便笑道:“若按虛歲算,我都十九了,我比你大。”
“我不管,世人看到的隻是你的外表,誰管你之前活過多少年呢,快叫眉哥哥!”
“哥哥……”褚仁含混地小聲叫了出來,到底還是漏了那個“眉”字。但不知為何,話一出口,褚仁便覺得心中一定,似乎在這個時代也有了依靠。
注:
*傅山草書《李夢陽詩軸》立軸:水墨絹本,2013年6月拍賣,估價80~120萬。
*傅仁:為傅山兄傅庚次子。戴楓仲《傅壽元小傳》:“壽元,明茂才傅庚(字子由)之中子也。子由先娶於韓,生襄,才而早夭。又娶於李,生仁,骨幹修削,黃發火色,性僻潔,五歲而孤。”傅仁生於崇禎十一年,去世於康熙十三年夏,其時傅山為六十八歲。傅仁自己的書畫作品傳世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