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公是南明的臣子,被清廷俘虜,這是兩國之爭,隻怕並無轉圜餘地,打點又有什麼用?”褚仁不解。
“即便最終仍是一死,但是……是淩遲還是斬首,是摧折淩辱還是能稍全忠義,這中間有很大不同,此外屍身要有人收,詩書要有人傳,遺願要有人繼承,袁公闔家都在南明弘光朝廷轄下,這邊……總要有人上下活動,疏通關節的。”
褚仁點點頭,這些事,的確都是要做的,但去做這些事的人,需要絕大的勇氣,更需要忍辱負重。做忠臣烈士死節殉國已經很難,站在烈士背後去處理這些瑣細事情的人,隻怕更難。
“你想好了嗎?”傅眉問道,“將來如何行止?”
“明天才是最後一天呢!”褚仁有些撒嬌耍賴的語氣。
“我明日便要動身赴京。”門外傳來傅山的聲音,話音未落,傅山已推門而入。
“爹爹!”傅眉忙起身恭立。
“袁公已經被押解入京,這是他托人給我寄來的詩劄。”傅山說著,把手中的信劄遞給傅眉。
傅眉展開信劄,輕聲誦讀:“獨子同憂患,於今乃離別。乾坤留古道,生死見心知。貫械還餘草,傳燈不以詩。悠悠千載業,努力慰相思。”又展開下一頁,繼續讀道,“江州求死不得,至今隻得為其從容者。聞黃冠入山養母,甚善甚善。此時不可一步出山也。有詩一冊,付曲沃錫珽*,屬致門下藏之山中矣。可到未?乙酉秋季。”
傅山歎道:“袁公信中所說的那詩冊*,我並未見到。我必須盡快上京,遲了,恐怕有變。”
傅眉點點頭。
傅山又道:“你明天也動身,回到祖母那裏,好好侍奉老人,學業也不可荒疏,知道嗎?”
“是,爹爹。”傅眉恭謹地答道。
褚仁見傅山看也不看自己,有點著急,用食指拚命點著自己的鼻子,企圖吸引傅山的視線。
傅山見狀,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角,隨即又板起臉問道:“想好了嗎?”褚仁想著,反正你要上京,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能拖上幾個月,便拖上幾個月,有什麼不好?於是仰頭說道:“想好了,我願為傅家子侄,謹守傅家家規,從今天開始,我就叫傅仁了!”說完,想到“傅仁”的諧音是“富人”,不禁莞爾一笑。
傅山輕斥道:“有什麼好笑,即便我不在,長兄如父,眉兒也可管你!”隨後轉頭對傅眉道,“仁兒的功課,你按照我之前的安排去安排,他若不用心,你可替我罰他。”說完,竟從袖中抽出了一柄戒尺。
褚仁一縮頭,吐了吐舌頭,衝傅眉擠了擠眼。
傅山又道:“仁兒服用的活血化瘀的湯藥,要照我的方子每日煎服,不可間斷,你盯著他點兒,不要因為症狀不顯便疏忽了,否則日後會留下病根。”
傅眉點了點頭,應了聲“是”。
傅山轉到桌案邊,將窗戶放了下來,遮住了窗外的月光,曼聲吟道:“共盼中秋夜不眠,亂離幾度看嬋娟。瓜樓紫暗冰盤側,隻覺今宵月不圓 *。”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睡吧……”
注:
*文中詩與信,為袁繼鹹給傅山詩劄原文。信中提及的詩冊,傅山始終沒有收到,後來袁繼鹹又寄出了另外一封信,讓傅山不必去取詩冊,但傅山收到第二封信的時候,袁已經就義了。
*隻覺今宵月不圓……:出自《中秋惆悵詩八首》之二,傅山作於順治二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