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眉把手輕輕覆在褚仁的手上,說道:“再堅持幾日,便不難過了……留下來,好嗎?”
褚仁這才想起,明日便是八月十六,一月之期已滿,到了該選擇傅山給出的三條路的時候了。傅眉,這麼不想讓自己走嗎?他十七年來和父親兩人相依為命,被父親嚴格教導著,並沒有同齡的玩伴,想必也是寂寞的吧?
褚仁反手握住了傅眉的手,那纖細的手指白得如透明一般,指尖微微的薄繭想必是常年執筆所致。他的背上,是否也有鞭笞留下的傷疤呢?若有,那便是一塊美玉,被平白添上了瑕,無異於焚琴煮鶴了……想到這裏,褚仁臉一紅,想問,又不好開口,隻得遠兜遠轉地問道:“這一個月,我看你也盡有背錯書的情形,卻並未挨過打,這是為何?”這些日子以來,褚仁已經逐漸適應了這個時代的遣詞用句,口音也微微變成了晉省的口音。
傅眉微微紅了臉,垂下了頭,低聲說道:“責打隻是為了鞭策子侄,又不是刑罰,不需要有錯必罰,隻要日日勤勉努力,即便偶爾有疏漏或是無心之過,都不會被責罰。”
褚仁心中一寬,“那麼……以後我就是略有小錯,應該也不會被責罰,是不是?”
“若是書法上,隻要勤奮努力,不曾偷懶,自然不會被責罰;但在醫道上,但凡有一絲一毫的錯誤,爹爹一定會重重責罰,決不輕懲的。”傅眉抬起頭,認真地說道。
褚仁大驚,“為什麼?!”
“書法有錯,隻不過毀了一紙,浪費一墨而已;但醫道有錯,輕則讓病人白白多受苦楚,重則致人喪命,卻是半點也錯不得的。鞭笞再痛,也痛不過人命。”
褚仁打了一個冷戰,囁嚅道:“那我不給人開藥方便是……”
“不隻是方劑,就是草藥的晾曬炮製,每一步驟也都不能有一絲大意差錯,否則損失了療效,無異於謀財害命。”
“那……那日你犯了什麼大錯?”褚仁回想那天,傅眉至少被打了幾十藤鞭,自己那時有些恍惚,隻呆呆看著,連一句勸阻也沒有,想到這裏,心中便是一痛。
傅眉垂下眼睛,一雙睫毛如翅膀般顫動著,“那天……也沒什麼大錯,總之是我不對,而且……那天爹爹的心情也不好……”
“為什麼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要打人嗎?這也太沒道理了!”褚仁急道。
“那天,南邊傳來消息,袁繼鹹公在九江被俘了……”
“袁繼鹹?”褚仁覺得這名字好熟,似乎在哪裏聽過。
“是爹爹的恩師,當年在晉省開辦了三立書院,爹爹是他的得意門生之一,崇禎十年時,他得罪權臣,被誣告入獄,是爹爹帶領晉省百名生員徒步赴京,聯名上疏,印發揭帖,申訴請願,伏闕鳴冤,最終使冤案得以昭雪……”
褚仁聽著,恍惚記起看過的資料中,似乎是有這麼一段,不禁心馳神往,說道:“想不到明末便有這麼成功的學生運動了……先生,還是學生運動領袖呢!”
傅眉一笑,對褚仁所說的“學生運動”並不全懂,但也不追問,隻繼續說道:“這次袁公被降清奸人所賣,落入清廷手中,爹爹心中憤懣,無從宣泄,便……”
褚仁對因果已經了然,雖然覺得就算如此也不應責打子侄出氣,但又覺得不該指摘傅山的不是,隻安慰似的,又握了握傅眉的手,轉過話題問道:“那我們這一個月來顛沛流離,忙忙碌碌,又是在做什麼?”
“傅家也算是大明王孫一脈,在晉省各地都有些田產房舍,逢這亂世,也無人力收租管理,又時有豪強仗勢侵占,倒不如變賣了,換些銀錢……袁公一案,也需要銀錢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