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克新的聲音幽幽的,在靜夜中,一字一句的飄了過來。
“擒到那薑正希的時候,我猶豫了很久,是要殺了他給和托報仇?還是順著和托的意思,再一次放了他?不知道和托地下有知,是否怨他?和托也不曾托個夢給我,告訴我該怎麼辦……我猶豫再三,還是下令把薑正希殺了,也不知……這樣做,是對了,還是錯了……”
“王爺……戰場上的事,誰能不沾到血腥?既然回來了,就別多想了,過幾日找個因頭,演一出酬神戲,找親朋好友來聚聚,也熱鬧熱鬧,去去晦氣。”
“嗯……這事你去辦吧,不要太鋪張,自家人熱鬧一下就好……”齊克新沉吟了片刻,又道,“讓福晉、側福晉們,閑來無事抄抄經,化解化解戾氣,也是為自己積德的……”
“嗻。”
“唉……這幾仗,殺戮太重,閉上眼,滿眼都是血光,口鼻之間的血腥氣久久不散,晚上整夜整夜地做噩夢……我恐怕是老了,少年時,打完仗回來,睡上幾天,醉上幾回,也就平複了……”
“那時候老王爺還在,很多事,他在前麵擔著……沒讓我們看到……”
“我父子二人一生戎馬,手上的血腥太多,業報也重……阿瑪去的時候,才四十多歲……決不能讓敏兒再走這條老路了……”
“聽五格他們說,您受傷了,傷在哪裏?重不重?”
古爾察此言一出,四下裏一片死寂,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齊克新低沉的聲音:“我也不瞞你,索性便說了罷!攻汀州時,我被唐王朱聿鍵的流矢傷了下體,已經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褚仁聞言一驚,一揮手撩動了帳子,係帶上的銅鈴便“叮”地響了一聲。褚仁見狀,索性便裝作剛剛蘇醒,呻吟道:“水……”
褚仁斜倚在古爾察懷裏,喝著古爾察倒的茶,不知怎麼,就是止不住想要流淚。
齊克新柔聲問道:“疼嗎?”
褚仁呆呆地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別擔心臉上的傷,阿瑪會給你用最好的藥,不會留下疤痕的。”
褚仁點點頭。
“阿瑪不知道你身上有傷,屈打了你,別怨阿瑪……”齊克新輕輕握住了褚仁的手,像是怕碰疼了褚仁似的。
褚仁又點點頭。
過了很久,齊克新才疲倦地對古爾察說道:“你去睡吧,我在這兒陪著敏兒。”
那副緙絲,古爾察已經著人洗過,之前的血色,還有些淡淡的痕跡,不細看已經不分明。在午後的陽光下,那緙絲上粼粼的水波,閃爍著絢爛的絲光。那一片煙水中的一雙鶺鴒,振翅飛著,像是在茫茫未知的命運中奮力掙紮。
褚仁放下筆,審視著自己抄寫的這冊《金剛經》冊頁,一筆工整的端楷,五千多字,無一瑕疵。很久沒有這樣恭謹地寫小楷了,上一次,還是在傅山身邊。身邊少了人督促,便懶得練這些費神費力的基本功,隻管每日醉心於草書之中。
“敏兒,今天感覺怎樣?好點了嗎?”齊克新走了進來。
“阿瑪!”褚仁躬身行禮,“我好多了……”說著,便合上那冊頁,雙手遞給齊克新。
齊克新卻不接,隻是問道:“這是什麼?你要走嗎?”聲音也有些顫抖了。
褚仁低頭看冊頁封皮上並未寫字,知齊克新誤會,便一笑轉身,添上了“金剛經”三個字,再度雙手遞過去,“我幫阿瑪抄的經。”
“好字!這是那位傅先生教的?”齊克新展開冊頁,讚歎道。
“嗯!”褚仁點點頭。
齊克新突然一把抱住褚仁,喃喃低語:“敏兒!別離開阿瑪……”
褚仁也輕聲說:“阿瑪……別不要我……”
注:
*固山貝子和托死於此次征南,年二十八歲。總兵薑正希以二萬人夜襲清軍,被博洛擊敗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