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克新有些擔心,摸了摸褚仁額頭,見並不發熱,又摸了摸脈搏,看脈象還算平穩,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又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得褚仁喃喃說道:“阿瑪,別打了……饒了我吧,我受不住了……”卻是夢話。
古爾察一路風塵趕回來,見齊克新右手打著夾板,左手拄著杖,狼狽得像是為這次降爵做了注腳。非但這座宅子,整個北京都是這樣狼狽著,委頓著,在初夏的暖陽中默默療著傷。
褚仁靜靜蜷縮在床上,像個胎兒,滿臉都是緋色,已經燒了一整天。
古爾察轉述了曾全的話,齊克新聽完,沉默了很久,才低聲歎道:“這些事,他自己為什麼從來不說?是不是我們對他不夠好?還是他始終是把自己當成了外人?”
古爾察也是一歎:“他性子本來就隨和,再加上此前一直住在貧寒之家,並不知道王府的規矩,也並沒有人說給他聽。”
“到底還是我們太疏忽了……這次若不是他護著我,隻怕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已經把他那邊所有的丫鬟仆婦都打發了,除了那個曾全。”
“嗯,從我這裏撥幾個妥帖的人過去吧。”齊克新頓了頓,有點茫然的喃喃低語著:“我真的不知道怎麼當個好阿瑪,之前對他很客氣,處處小心著,怕比不上那個傅先生對他好……總覺得隔了一層,像是主客那樣生分,一點都不像父子。這些日子天天跟他在一起,學著阿瑪對我的態度對他,該親近親近,該嚴厲嚴厲,可好像還是不對……他不管怎麼辛苦難過也不會說出來,也不會撒嬌求饒,隻會默默受著,反倒是更不對了,像是主子與奴才……”
“或許他覺得你在因上次的事情懲罰他,他有錯,隻能受著,不敢告饒。他膝蓋有傷又不肯用護膝,隻怕也是想討你憐惜,你卻等著他主動開口……還真是父子,連性子都一模一樣……”
古爾察長歎一聲:“是我想左了……總以為對他嚴厲些,他會跟我更親近……讓他受委屈了……”
“他傷得怎樣?”
“不輕,背後一大片一大片的全是青紫,像是被刑杖打過一樣,略有點發熱,好在沒傷到骨頭。”
“你們又在編排我什麼?”褚仁醒了,見古爾察回來了,忙坐起身子,笑著說道。
“好些了嗎?”齊克新問。
“好多了……”褚仁一笑。
“以後除了年節行大禮,在我麵前,不許跪著。”齊克新說道。
“啊?”褚仁有些困惑。
“膝蓋傷成這樣,怎麼不跟阿瑪說?”
“阿瑪不是在我的氣,在罰我嗎?有什麼可說的?”褚仁摸不著頭腦。
“越活越笨,小時候還知道討好求饒,現在反倒不會了?肯為旁人求我,就不知道為自己求我嗎?”齊克新嗔道。
“誒?”褚仁有點糊塗了,齊克新這是唱的哪一出。
“我幫你挑兩個模樣心性都好的丫鬟,等你傷好了,就收了房吧?”
“啊……”褚仁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齊克新的思路。
“若能給阿瑪生下個一男半女,那時候你若想回山西,阿瑪就放你回去。”
褚仁的眼睛一亮,忽地坐了起來。這一下牽動了背後的傷處,又痛得呲牙咧嘴。古爾察忙上前扶住他,把他攬在自己懷裏。
褚仁這些年心心念念,一直發愁的這樁事情,回去是一定要回去的,但是又不知道怎麼處理才不會傷了齊克新和古爾察的心……此時就這樣被齊克新這樣輕易地點破了,答應了,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阿瑪也打你這歲數過來的,所以不會拘管你。隻是,你先要幫阿瑪留個後。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阿瑪現在也就這點念想了,你千萬別讓阿瑪失望。”齊克新這段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很是艱難,似乎也是難以啟齒。
齊克新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重要的是,能和你喜歡的人過一輩子……等你老了,你就明白了……”
古爾察看著齊克新,齊克新也看著古爾察,千言萬語,都融化在這四目交投的視線中,不必言說。
褚仁腦中一片混亂,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道:“那就找個性子活潑開朗,出身低微,心氣兒不要太高的,不能讓她一輩子鬱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