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仁想著,側頭衝傅眉一笑,恰好傅眉也轉過頭來,溫潤一笑。
“若我真的是三十八歲便走了,你怎麼辦?”褚仁不無擔心地問道。
“我去找你!”傅眉的語氣反而是輕鬆的,就像是說要去幾條街之外的褚仁宅子一樣。
“茫茫人海,就算你能找到我的時代,又怎能找到我?”
“有傅氏書法的地方,必定有你,對嗎?”
褚仁笑了,普天之下,能一眼分辨傅山書法和褚仁代筆的,除了本人,應該隻有傅眉一人而已吧?
“應該是吧……總歸會被這個緣分羈絆著,恐怕也脫不開了。”
若在往常,褚仁提到死,傅眉總是要嗔怪的,今天卻不同,問道:“說說你以前的事兒給我聽聽吧!”
以前的事兒嗎?褚仁有些恍惚,那些褪色的記憶仿佛已是前生的殘片,絲絲縷縷結成一團,沒個頭緒,不知從何說起。
褚仁沉吟了半晌,方才說道:“也沒什麼……母親多病,父親帶她四處求醫,不慎出了車禍,雙雙去了……那年我才十二歲,叔叔便帶著全家住到了我家,也接管了父親的生意。我父親的一切,就順理成章地,都成了他的……後來我在拍賣行看到了爹爹寫的那副李夢陽的詩,便被拉到這裏來了……”褚仁語聲很幹澀,像是不願意回憶。
“你叔父……待你不好嗎?”傅眉問道。
“也不算不好,衣食住用都很周到,隻是不怎麼交流,冷淡而客氣。”褚仁頓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麼措辭,“就像……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不像阿瑪和爹爹這樣……”
“你不喜歡他?”
“嗯。”褚仁點點頭,隨即又補充道,“談不上喜歡和不喜歡,我隻是寧願一個人住,也不願意看到父母起居坐臥的地方,布滿了外人的痕跡……”
“若我去找你了,你可不能忘了我……”
褚仁伸開手掌,讓傅眉看他指尖的薄繭:“隻要我還能提筆寫字,隻要我還記得漢字,便不會忘了你。”
兩人回到家中,便聽到下人來報說,亭林先生的家下人來送信,正在堂中候著。兩人不及換衣,便匆匆迎了過去。
顧炎武這些年來也是四處雲遊,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但凡路過山西,必來和傅山一聚,最近幾年寓居陝西華陰,住的近了,但走動卻少了,兩人常常以書信往來,或以詩詞唱和,倒是很少見麵了。
那顧家的下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樸訥漢子,見過禮之後,便直愣愣地說道:“我家先生交代了兩件事,一個就是傅先生買給我家先生做妾的那個靜樂女子,我家先生已經把她另嫁了,又過繼了侄子做兒子,詳細因果,都寫在這裏了。”說著,便遞給傅眉一個折子。
傅眉雙手接過,便轉手把它交給了褚仁。
那漢子又道:“第二件事,是我家先生聽在京裏做官的外甥說,今上要開‘博學……宏詞’科,廣納……那個賢才,給事中李宗孔、劉沛先已經舉薦了傅先生,我家先生也在被舉薦之例。我家先生說了,誓死不會仕清,若清廷以死相逼,他便唯有一死而已……特讓我來報個信,讓傅先生心裏有個底,以便早作打算。”這番話裏麵,有些文縐縐的詞兒,他便說不利落,可見是生背下來的。
送走了顧家下人,傅眉微微蹙起了眉頭,“這博學宏詞科,你可知道?”
褚仁點點頭,傅山一生有三件大事:伏闕鳴冤、朱衣道人、博學宏詞。第一件事褚仁沒有親曆,第二件令褚仁十二離晉,十八歸還,六年間結下了一段血濃於水的父子之緣。這第三件,算來也該到時候了。“我知道,根據記載,爹爹、你、蓮蘇、蓮寶一起上了京,在京裏過了一個年,便回來了,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