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宗周、王如金義軍的情況雖然未見明顯頹勢,但也已經顯露出衰敗之相。大同既定,清軍自然可以騰出兵力收拾這些零星的義軍,敗亡,似成定局。
一片爛漫春色的襯托下,籠罩在人們頭上的愁雲慘霧更顯得濃重了。褚仁的心,也漸漸冷了,灰了……失明兩年,不見複明,也隻得認命了,不再抱任何希望……好歹有傅眉的承諾在,他要當自己的眼睛,就這樣一輩子扶持著,在一起……也好!
順治五年,清明節。
褚仁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了,一睜眼,眼前是燦然的光,還有顏色:白的壁,烏的門,水色的簾和窗外的碧樹黃土。這一切是那樣真實的撲麵而來,箭一樣,將褚仁的眼眸深深刺痛。褚仁不可抑製地閉上眼睛,淚,汩汩湧出。
褚仁聽到自己變了調的聲音在不斷回響,“我能看見了……我能看見了!”像是中了符咒,一遍一遍,不可止歇。
“千萬不要睜眼!”傅山的手,掩在褚仁眼上,“眉兒!快去拿紗布來。”
紗布鬆鬆地纏了三五圈,那隻手,依然覆在眼前。
“慢慢睜開眼睛,若覺得痛,便閉上。”傅山柔聲說道。
褚仁的眼眸,在紗布中緩緩開啟,這一次,看到的是一片灰白的、柔和的光,這一次,沒有任何刺痛。
“怎樣?”傅眉的語氣緊張而興奮。
“很好……不痛。”
傅山緩緩地,移開了手,那一片灰白,變成了明媚的乳白,兩個灰影近在咫尺,輪廓十分清晰:一個頭上戴著黃冠,是傅山,另一個頭頂渾圓,是傅眉。雖然看不清臉,但褚仁分明看到了他們臉上的關切。褚仁一一指著他們叫道:“爹爹……眉、眉哥哥……”到底,還是帶上了這個“眉”字。
“你果然看到了!太好了。”傅眉興奮地搖撼著褚仁的肩膀。
一個時辰之後,徹底拆掉了紗布,褚仁再一次看到了青天黃土綠樹繁花,看到了一瓶一枕一案一椅,真覺得萬事萬物都是如此可愛,如此令人珍惜。尤其,褚仁看到了自己手書的那副字:六尺的草書,氣勢磅礴,婉轉自如,張弛有道,和自己記憶中的那副字幾乎一模一樣,隻欠一個落款,一方鈐印,便是價值百萬。
“我要去投奔義軍。”吃過午飯,傅眉突如其來的,說了這麼一句。他直挺挺地站在傅山跟前,抿著嘴,一臉堅毅。
“義軍目前情況不好,在晉祠堡困守。”傅山淡淡地說道。
“我知道。”
“那為什麼還要去?”
“若不是仁兒的眼睛,我早就去了,現在仁兒複明了,我也沒牽掛了……”
傅山一拍桌案,怒道:“這個家裏,你隻牽掛仁兒的眼睛嗎?你將為父置於何地?將祖母置於何地?”
“薛、王兩位叔叔,也是有高堂,有稚子的,他們能起義,我為何不能?!義軍之中,誰無父母?誰無子女?誰無家無業?!”
傅山怒氣更熾,抖著手,似乎便要一掌打過去。褚仁擔心傅眉挨打,忙側身插在兩人中間,雙手握住了傅山的手,眼睛卻看著傅眉,勸道:“眉哥哥……你好好跟爹爹說話。”
傅山強忍怒氣,“是。旁人都有子女傳承血脈,你呢?你有沒有?需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傅眉亢聲道:“我更知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啪!”褚仁矮小的身軀,到底沒攔住傅山的巴掌,傅山一掌打過去,傅眉一個趔趄,幾乎摔倒,臉上霎時便腫起了五個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