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鐵脊銅肝杖不糜(3 / 3)

褚仁嚇呆了,再也不敢說話,眼睜睜地看著古爾察站起身,走了出去,轉身時,甚至衝褚仁無奈地笑了笑。沒有不忿,也沒有畏懼,似乎早已習慣,似乎……隻是轉身出去做一件穿衣吃飯一般的平常事。

門大開著,簾子被挑了起來,門外的絲絲霰雪被風卷著,湧了進來。因屋子下麵地龍燒得很熱,那雪粒一落地,瞬間便化成星星點點的濕痕。

天剛蒙蒙亮,外麵隻隱約看得到人影,雪又小又密,屋宇和叢樹都像是罩在一層流動的濃霧中一般,顯得那樣不真實。

古爾察走到庭院正中,背向門口跪下,脫下衣服,袒露出上身。

鞭子,夾著風聲劈了下來。

褚仁啊的一聲,大叫了出來。

那行刑的侍衛嚇了一跳,停下手望向褚仁。

而古爾察隻是身子一震,依然保持著筆直的跪姿,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齊克新一揮手,示意繼續。

雖然外麵天色很暗,但是古爾察麥色裸背的輪廓,卻剛好讓人看得分明,那背上,一道一道,越來越多的鞭痕也分外清晰。像是用朱砂,在潢染紙上,一筆一筆淩亂地塗寫著。飛濺的血花,落在薄薄的積雪上,將那積雪融得凹下去一個個小坑,倒看不見紅,卻更讓人覺得像是痛徹骨髓的傷。

風吹過,滿地的雪粒簌簌滾動了起來,像是一片清冷的波光,那些散落在地的寫滿了滿文的紙,也被風吹得飄飄地動,像是一群振翅欲飛的妖異的蝶。依舊聽不到古爾察發出任何聲音,隻有風聲、雪聲、鞭聲和紙聲糾纏在一起,像是幽幽的鬼哭。

褚仁震驚於這樣的景象,想要大喊,卻像魘住了似的,完全喊不出聲音來。

褚仁默默地跪了下來,膝行著,轉到齊克新身前,一個頭,重重磕在齊克新腳麵上。

褚仁抬起頭,雙手緊緊抓住齊克新的衣襟,淚流滿麵,卻還是不敢出聲,隻是抖著唇,無聲地懇求。

齊克新低頭看了褚仁一眼,隨即便抬頭看向門外,絲毫不為所動。

褚仁隻得緊緊抱住齊克新大腿,將臉埋在齊克新的袍子中,似乎不聽,不看,便可以當這事沒有發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呼嘯的鞭聲停了,隻聽齊克新說道:“帶他下去療傷!”

褚仁這才死而複生一樣,恢複了聽覺和視覺,而齊克新的袍子,已經被褚仁的眼淚濡濕了一大片。

“你隻回答我一句話,有沒有用心學?”頭頂是齊克新冷冷的聲音。

“沒有……”褚仁有些哽咽。

“那以後該怎麼辦?”

“好好學……”

齊克新緩緩抽出了腿,大步走出門外。

剩褚仁一個人,對著散落一地的滿文,孤零零跪在那裏,那一地密密麻麻蚯蚓一樣的文字,似乎蠢蠢地蠕動著。

門外,雪大起來了,片片雪花鵝毛一樣緩緩飄落,遮得那天色比剛才還暗了幾分,也遮住了那些濺落血滴砸下的凹坑,不留一絲痕跡。隻有古爾察跪過的地方,還留有一片凹陷,見證著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

原來,就算不要哈哈珠子,還可以打先生……褚仁隻覺得這一切太瘋狂,毫無道理可言。主子和奴才,中間竟是如許的鴻溝,不管平常談談講講有多親熱,到了關鍵時刻,就可以一點情麵都不講……褚仁莫名地替古爾察覺得不值,心也微微有些刺痛。就算……這隻是苦肉計吧,褚仁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計謀,真真切切地戳中了自己的軟肋。

注:

*端重親王府應在東城石大人胡同。位於西城的其實是敬謹親王府。本章王府內部結構描述依據了敬謹親王府。但敬謹親王府在西單路口南側,不在西四附近,因情節需要調整。

*《清文啟蒙》:成書於雍正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