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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3

酒樓三層雅座,竹簾青碧,酒香四溢,陸千喬揭開竹簾,不由一愣——眉山君不見了,隻剩一個陌生男子,斜斜倚在矮桌前斟酒,見他二人突然闖入,不驚不怒,不過淺淺一笑。

“啊……”辛湄也不知道是該欣慰還是什麼別的,眉山大人不在,留下來的這個男人,是叫……傅九雲吧?

“眉山已經溜了。”他像看好戲似的,慢悠悠吐出幾個字,“你們來遲片刻。”

陸千喬從不廢話,轉身便走,不防傅九雲在後麵又道:“等一下,找他何事?”

“與你無關。”

竹簾一晃,人已在外。

“我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竹簾外那個滿身冰霜的男人停下了腳步。傅九雲從竹簾裏探出一顆腦袋,滿不在乎地笑:“答應我一個條件,就告訴你他住哪裏。”

………………

春風卷著花兒飄進窗戶,辛湄忍不住打個嗬欠,對麵響起傅九雲溫柔的聲音:“別動,還沒畫好。”

她隻好渾身僵硬地重新擺好姿勢——站在窗前,拈一枝桃花笑得臉頰酸疼。

剛才他們明明說好了談條件,她都做好兩人一打起來自己就找個機會開溜的準備了,誰知道傅九雲指著她說:“把這小姑娘拿來,我替她作個小像,然後就告訴你眉山住哪裏。”

辛湄很無語。

陸千喬坐在傅九雲對麵,端著酒杯,靜靜望著窗外的春景,也不知想些什麼,幾片花瓣落在酒液中,他卻一無所覺,一口飲了下去。

“我聽聞……”沉寂中,傅九雲突然開口,“極西之地有上古戰鬼血統一族,皆為紅眸重瞳,輪廓較常人深邃,性極高傲,輕易不與人親近。族人無論男女,到了二十五歲,都要過一道極危險的坎,超過半數的族人都會死在二十五歲。不知可否屬實?”

陸千喬沒有說話。

“戰鬼一族在上古神魔大戰中出力不少,故而得到天神的恩賜,賦予他們驚天動地的能力。可惜如今已是神隱時代,沒有天神庇護,戰鬼一族也逐漸凋零,二十五歲那道坎又成了致命傷。想來戰鬼一族也在憂心這個局麵吧?”

陸千喬終於動了,他放下酒杯,聲音平靜:“你與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傅九雲笑了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我不像眉山,對這些隱秘的事情不了解。對混了普通人血統的戰鬼如何度過那道坎,更是一點也不清楚。這些事,你也隻有找他問。”

說罷他忽然拍了拍手:“琴娘何在?酒來,曲來。”

竹簾後果然進來一美貌少婦,替三人斟滿酒又退回去,片刻後,便有錚錚琴聲泉水般流淌開,稍稍衝淡了雅間裏凝滯的氣氛。

老爹說過,這種會花錢在外麵找女人花天酒地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此人兩樣都占全了。辛湄鄙夷地翻個白眼。

傅九雲敲著矮桌:“那邊的小姑娘,眼皮不要抽筋,很難看。”

啊啊啊!好想從窗口跳下去啊!

眼看著日暮西山,傅九雲終於把那幅小像給畫完了,自己好像也很滿意,笑吟吟看了半日,才招手喚辛湄:“你自己過來看看。”

她拖著酸疼的腿過去瞥一眼,不由震撼了。

畫上那個昂首挺胸,充滿自信的大美人兒是誰?!

傅九雲得意地笑:“你現在還嫩的很,毫無風情可言。畫上是大人我好心替你加了兩歲的小像,要以這個為目標,努力長大,知道麼?”

辛湄感動得兩眼含淚:“你雖然一肚子壞水,沒想到這麼會畫畫!好厲害!”

他準備把畫送出去的動作停下了,和藹地笑著問:“……你方才說什麼?”

“好厲害!”

“前麵一句。”

“沒想到這麼會畫畫!”

“再前。”

“你一肚子壞水。”

他利落地把畫紙一折,收進自己袖子裏,意興闌珊地送客:“今天就到這裏吧。眉山住在南邊白頭山的眉山居,自己去找。”

他這是怎麼了?突然不舒服嗎?辛湄苦惱地抓抓腦袋,緊接著就被陸千喬扯下樓了。

傅九雲回頭問琴娘:“有鏡子麼?”

琴娘紅著臉遞給他一麵小銅鏡,他正著照,側著照,反過來照,顛過去照。

他到底哪裏一肚子壞水呢?

真是讓人鬱悶的問題啊……

陸千喬走得極快,出了酒樓便一路往南疾行,辛湄不得不隨著他一路小跑,一邊跑一邊摸肚皮,她餓了……可是這沒良心的嫖妓將軍肯定不會好心讓她吃東西。

這種時候,果然要靠自力更生。

她眼尖,瞅著路邊有個燒餅攤子,老板剛把出爐的燒餅一塊塊碼放整齊,還熱騰騰地冒著熱氣。辛湄抬手就抓了四塊,另一手丟下數枚銅板,一路被拖著向前,還努力回頭叫:“我付過錢了!”

低頭咬一口燒餅,還是純正鴨油的,這老板真厚道。她一口氣吃了三個,滿手油膩膩的,一時找不到手絹擦,忽見走在前麵的陸千喬衣袂飄飄,好像……好像布料蠻軟的誒……

偷偷抓起他一截青衫,使勁擦手,低頭正要擦嘴,冷不防他突然停下了,辛湄刹不住,狠狠撞在他背上,又被撞得狠狠倒退數步,再狠狠被他手裏的什麼捆妖索拉回來,最後還是他把她給拉住了。

抬頭看看,麵前正是一座客棧。辛湄捂住臉震驚了,他他他……莫非馬上就要上演孤男寡女夜間同住一間房之曖昧纏綿心跳一千下的老梗了嗎?!

不好,這小子來硬的不行,開始來有情調的了!要警惕,警惕……

陸千喬瞥她一眼,見她臉上神情千變萬化,便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耶?她一顆可憐的芳心開始亂跳了……

他笑了笑,有些譏誚:“可惜要讓你失望。”

他拽著她繼續走,走啊走……然後就走出城了。

……

這麼冷硬死板,難怪會被皇帝貶去看守皇陵啊……辛湄含著熱淚蹲在某郊外深山老林中搭火堆,捆妖索被他係在了一株十人合抱的老樹上,除非她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神功,否則還是乖乖搭火堆吧。

陸千喬提了一皮囊清水回來的時候,火堆燒得正旺,他取下腰間毫不起眼的小皮囊,從裏麵取出一個鐵架子,一隻鐵皮小鍋,一袋麵粉,幾塊肉幹,並碗筷調料之類雜物,辛湄眼睛都看直了。

聽聞世間有種寶貝叫乾坤袋,是數百年前周越國某成仙的工匠造的,外表毫不起眼,像個半舊的錢袋,裏麵卻幾可容納天地。那仙人總共就做了不到十個乾坤袋,除了瓊國皇宮裏保存了一隻,剩下的都不知所蹤,想不到這位麵癱君居然有這等寶貝。

倒水進鍋,放在火上燒,揉麵,揪成一顆顆小疙瘩丟水裏,再放些野菜和肉幹。他做這些的時候,很自然,很利索,好像早已做過千百次這樣平常的小事。眾人口中那個厲害的驃騎將軍也好,混著普通人血統的戰鬼也好,試圖對純潔少女伸出狼爪的土匪也好,好像變得有點遙遠。

調料放進鍋裏,熬製片刻,香氣四溢。辛湄霎時饞得兩眼離不開鍋子,不過仔細想想,此人肯定不會給自己吃東西,她隻好摸出懷裏僅剩的一隻鴨油燒餅,猶豫著要不要吃掉。

“吃飯。”他盛了一碗煮好的疙瘩湯,放在她腳邊。

辛湄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呃,謝……謝謝……”

小心喝一口麵湯,鮮香裏還帶著些許的辣,雖然有點不適應這種口味,但卻出乎意料的好吃。辛湄一邊喝麵湯,一邊偷偷看火光在他麵上跳躍。

他好像有很多心事哎……

她清清嗓子:“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難事啦……”

所以,你快點放了我啊啊啊啊!她在心裏狂吼。

陸千喬有些意外地看著她,見她兩眼亮閃閃,滿是期盼的光芒。他又別過頭,聲音冷靜:“吃完就睡覺。”

小樣!就不信你沒破綻!

辛湄移開火堆,把毯子鋪在上麵,和衣蜷縮著假裝睡覺,隻把眼睛撐開一咪咪縫,偷看他的背影。他一動不動背對著她坐在樹下,深夜的山林寂靜無比,隻聞火堆的劈啪聲。不知過了多久,辛湄覺得他可能睡著了,便悄悄伸手入懷,打算把秋月放出來敲暈他。

剛一動,他像背後有眼睛似的,轉過頭譏誚地看著她。

“你要做什麼?”他的心情似乎變好了一些,這一句居然問得好整以暇。

辛湄訕訕地笑:“沒、沒什麼……好像被蟲子咬了一口……”

“我知道你有一隻厲害的靈獸。”陸千喬微微一笑,笑得殺氣騰騰,“不想明天吃烤鵜鶘,就安靜睡覺。”

烤鵜鶘,他的意思是要把秋月烤來吃?!化作符紙的秋月也在懷裏抖了三抖,使勁往裏麵縮縮。

辛湄含著熱淚翻身睡覺,算他厲害。

“我有一件十分正經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天快亮的時候,辛湄蹲在陸千喬身邊,把他推醒了。彼時他似乎還帶著睡意,頭發沾了一綹在唇上,眼珠子烏溜溜的,看著有些無辜,還有些迷茫。

“你是個男人,而我,是個女人,對吧?”

鑒於辛湄表情難得如此嚴肅,陸千喬覺著自己好像得給她一點麵子,於是用手遮住光,木然點點頭。

“很多據說特別有學問的老頭兒都寫書,說男女授受不親,又說什麼非禮勿視。男人要是不小心看到一個女人的肌膚,就要娶她做老婆,對吧?”

陸千喬在她柔軟的聲線起伏裏昏昏欲睡,又點點頭。

“那……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你也知道吧?”

他快睡著了,隨著本能點頭。

辛湄使勁一拍手:“所以我隻是想告訴你,我要解手!”

她腰上拴著那根捆妖索被他攥在手裏,實在走不遠,解手又是個要露出肌膚的幹活……好吧,露的又何止是“肌膚”……

陸千喬放下手,麵無表情地與她對望,半點反應也沒有。

辛湄重複:“我要解手。”

他依然沒反應,隻是眨了眨眼睛,茫茫然一般。

她淚流滿麵起身了,找棵還算粗壯的大樹,貓腰躲在後麵,一麵還哽咽:“你……你不許偷看!”

裝模作樣躲了半日,對麵依然沒聲音,辛湄急了,探頭出去大叫:“你怎麼能真的沒反應?偷看別人解手是很惡劣的趣味!”

陸千喬愣愣地眨眨眼睛,然後……然後他打個嗬欠,翻身立即又睡著了。

原來居然是個會賴床的!

辛湄撲上去使勁抽他臉:“起來起來起來!”

手腕被人抓住了,終於被抽醒的陸千喬麵帶寒霜,頭發淩亂,仰麵躺在地上瞪她:“你膽子真不小!”

她大怒:“我要解手!”

解手,這個詞有點陌生,還有點熟悉。陸千喬剛睡醒的腦袋不太靈光,思忖半晌,突然悟了,霎時間臉上表情從震驚發展到愧疚再發展到惱怒,最後變成了羞赧。

他飛快鬆手,像被燙到似的,眼睜睜看著辛湄奔向密林深處。

陸千喬此時已全無睡意,起身扒扒頭發,身上卻掉下一張符紙,相當眼生,應當不是自己的。符紙是用千年梧桐的樹皮煉製而成,適合鳥類靈獸棲身,想來應當是辛湄方才動作劇烈不小心掉下來的。

是她的坐騎,那隻鵜鶘吧?

他端詳片刻,將符紙折了一道,放進自己懷內。

這個……他在這方麵沒經驗,那個……女人…需要多長時間?一炷香?兩柱香?好吧,給她頓飯工夫,如果不回來,他就…就再等頓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