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4(2 / 3)

他的眉山居是白頭山靈氣最濃的清潔之地,外界有人要拜訪,天皇老子也得先在前麵溫泉裏沐浴更衣了才可進入正門。是哪個問天借了狗膽的人居然不守規矩?

靈鬼跟在他身後斷斷續續地說:“是一男一女,女的年紀不大,叫什麼辛湄……”

眉山君猛然停住了。

辛湄這兩個字好像撞在他心裏最酸最柔軟的地方,濺起一片漣漪,不知怎麼的就開始小鹿亂撞,嘴角咧開。

“混蛋!怎麼不趕緊迎她進來?沐什麼浴更什麼衣?!”他急得破口大罵。

靈鬼接下去說:“男的看上去二十多歲,凶神惡煞,自稱陸千喬。”

他頓時一哆嗦。

眉山君有點忐忑,惴惴不安地行到大門處,門外木橋上紅紅白白的花開得正豔,辛湄穿著合身的淡藍色羅裙,正扶在橋邊看水裏的魚吐泡泡。

多養眼的一張畫,眉山君的心瞬間軟了。

一轉頭,望見陸千喬牽著一匹通體火紅的馬,正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他脆弱的小心髒又掉下去了。

“來眉山居的人都要沐浴更衣,這是老規矩……”他沒什麼底氣,聲音軟綿綿的。

陸千喬微微一皺眉,正打算將就一下遵從他家的規矩,他卻立即退了一步,聲音更小:“當然……不守規矩也沒什麼大不了……”

好窩囊。守門的靈鬼不忍卒目地轉過頭。

眉山君垂頭喪氣地領著他們進門,不防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一下,辛湄笑眯眯地湊過來端詳他:“眉山大人,幾天不見你又瘦了,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咳了一聲,也不知該不該告訴她仙人是很難吃飯吃胖的,忽聽她又道:“你天天喝酒對身體不好的,要不晚上我下廚,做頓好吃的吧?”

他眼睛登時亮了:“你、你會做飯?”

她點頭:“第一次來你家玩,沒帶禮物,就做頓飯好了。”

多麼賢惠溫婉的姑娘,眉山君癡癡看著她,一路腳不沾地飄回了正廳。

眉山居小巧玲瓏,景致絕佳,辛湄在正廳裏喝了一杯茶便坐不住,自己出去閑逛了,隻留下兩個男人,一個默然冷凝,一個惴惴不安。

“將軍,請、請喝茶……”顫巍巍地親手倒茶,結果茶水大半撒在桌上。

“將軍,請用……用點茶果子……”端了一碟鬆子糖,半碟糖都抖在了地上。

陸千喬呷了一口茶,淡道:“你好像很怕我?”

“沒、沒有啦……”眉山君羞愧地垂下頭,他隻是對這個單挑與群架都擅長,打架無比彪悍的族群感到沒轍而已。萬一把他得罪了,人家一巴掌好像就可以把自己轟成渣渣。

“聽說你天上地下無所不知,這次來……”

“我知道我知道!”眉山君忙不迭點頭,“將軍要問的事,我可以猜到。關於混了普通人血統的戰鬼後裔要怎麼度過二十五歲的變身之劫,我可以叫小烏鴉去查,你隻管放心。”

小烏鴉素來有第三隻眼的美稱,這種事看起來難度不大,交給它應當沒問題。

“這個……事情難倒是不難,不過……那個……我這邊的規矩是不收金銀寶物,將軍如能在酒量上贏了我,這個麼,自然……”

關於報酬,他說得結結巴巴,時不時還要抬頭偷看陸千喬的臉色。因見他眉頭皺了起來,抬手往懷裏探,他驚得一個激靈,連連擺手:“這點小事哪裏要報酬!不要了不要了!”

陸千喬看了他一眼,將手放下了:“我並不善飲,聽說你嗜酒如狂,故而這次以我族上古時期酬神敬天用酒的配料權作報酬。不過……”

他看著眉山君縮頭縮腦的小樣兒,笑了笑:“你既然不要,那就多謝了。”

……報應啊!這就是膽小如鼠的報應!

眉山君流著眼淚離開了正廳,他要找個安靜的地方把碎裂的心補一下,正巧路過廚房,見一群白衣紅裙的靈鬼正圍在門前拍手叫好,好奇之下湊過去看,便見辛湄站在案板前切菜,巨大而厚實的菜刀被她使得好像柳葉小刀,寒光亂閃,不過眨眼工夫,該切絲的切絲,該切片的切片,整整齊齊碼了好幾個盤子。

神乎其技!

眉山君激動得渾身發抖,衝到最前使勁拍手。辛湄一邊擦手一邊問他:“眉山大人,聽說仙人是不吃肉的,所以我準備的都是素菜。你愛吃什麼?”

眉山君顫聲道:“吃……吃豆腐……”

她點點頭,從水盆裏撈起一塊豆腐,拿菜刀比了比,像是覺得不合適,旁邊早有人遞給她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她回頭一笑:“那我雕個豆腐眉山大人。咱們蒸著吃。”

眉山君淚流滿麵。

於是那天的晚飯就是這樣的情景,豆腐眉山被蒸熟了端上桌,辛湄心狠手辣地一筷子夾掉了它的腦袋,放進眉山君的碗裏,一麵說:“眉山大人,這是你的頭,你先吃。”

他從未吃過這麼銷魂的一頓飯,一個沒注意就吃撐了,隻好扶著皮球似的肚皮哼哼。

辛湄很有些擔心:“眉山大人,你的肚子裏像裝了顆球,還是快去躺一會兒吧?”

他舍不得離開,趁著陸千喬低頭喝湯,他本想大著膽子握住辛湄雪白的小手,搜腸刮肚說一些溫柔話,先稱讚一下她精湛高超的廚藝,再說說上次她背他上樓,體貼地照顧他,他還未來得及感謝她。

可是剛伸出手,陸千喬便放下碗,看了他一眼。

他立即把手縮回去,垂頭喪氣地低頭玩袖子。

白衣紅裙的靈鬼們進來收拾殘羹,因見眉山君抱著滾圓的肚皮發呆,都忍不住竊笑。眉山君紅著臉瞪他們:“沒一點樣子!收拾了就趕緊下去!”

靈鬼們衝他做鬼臉,端起碗筷盤子便利索地往外走,突然有一人被門檻絆了一下,一滴湯汁落在紅裙上,刷一下就變成了一張白紙小人,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白紙上還留著一滴湯汁痕跡。

辛湄看呆了。

眉山君急忙衝她擺手:“不要緊,這些靈鬼都是用白紙通靈術變出來的。”

他抱著肚皮無比痛苦地蹭過去,撿起白紙小人隨手一拋,落在地上又變成了白衣紅裙的活潑靈鬼,回頭對目瞪口呆的辛湄嘻嘻一笑,繼續端著盤子跑了。

辛湄憐憫地看著他滿頭大汗的模樣:“眉山大人,你還是去躺一躺吧,小心傷了腸胃。八卦仙人的腸胃肯定都不怎麼好吧?”

多麼溫柔體貼啊……眉山君感動得點點頭:“那、那我先去屋子裏躺會兒,外麵有溫泉,還有可以換的衣裳,你隨便洗隨便穿,千萬不要客氣。”

他一路捧著肚子,被兩隻靈鬼架著胳膊,慢吞吞地回屋了。

辛湄被靈鬼們領去溫泉沐浴,池邊就放著一套幹淨的白衫子,料子柔軟如絲,輕薄得好似沒有重量,穿上之後頓時感覺身輕如燕。

靈鬼們笑著解釋:“這才是為什麼主子叫每個拜訪的人都要先沐浴更衣才進門的道理。”

她換上木屐,一路劈裏啪啦地走到後麵客房,便見陸千喬也換上了白衫子,正靠在一株海棠樹下低頭不知擺弄什麼,見她來了,也不過淡淡瞥一眼,並不理會。

“陸千喬,你心情又不好了?”

她突然湊過來,盯著他的臉。

湊得太近,她吞吐的呼吸仿佛都要噴在麵上,他茫然中覺得有些心慌,別過頭,隔了一會兒才道:“怎麼會做飯的?”

她笑了:“我爹不愛吃請來廚師做的飯菜,隻有我來做了。你覺得好吃嗎?”

他未置可否,她便蹙眉:“難道不好吃?”

“……好吃。”

“那我下次再做給你吃。”

他的神色漸漸緩和了,眉眼舒展開,看著手裏還是雛形的竹根,低聲道:“那你呢?喜歡什麼樣的人偶?”

辛湄眼睛一下亮了:“你要做人偶送我?我喜歡那天在戲台子上的天女大人,刷一下就把人的腦袋都砍掉了!”

“……”誰把這孩子教的這麼暴力?

他搖搖頭,開始用小刀削去竹根的棱角,感覺她整個身體都靠過來,還帶著濕意的頭發落了一綹在手背上,涼涼的,有點癢,有點……香。

不知怎麼回事,他今晚的心情變得特別好,前所未有的好。

忽然覺得前麵有人影在晃動,他抬頭一看,卻是滿臉悲愴的眉山君,大概是吃太多了,他扶著牆,好像馬上就要摔下去。他凝神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繼續削竹根,隻留下滿肚子苦水和豆腐的眉山君在後麵抓頭發。

將軍剛才是看了他一眼吧?是吧是吧?是警告?是威脅?是居高臨下?還是得意炫耀?

眉山君糾結他方才那個意味不明的眼神,不可自拔。

今日這般花好月圓,小小微風刮得風情萬種,太適合花前月下了。他好不容易把皮球似的肚皮遮住,來找辛湄談談人生理想什麼的,誰知道就撞上她跟別人在花前月下。

可愛又溫柔的小湄,他一不留神就錯過去了……

他含淚回房,一整夜都沒睡好,噩夢裏全是陸千喬那個眼神,糾結得胃疼。

隔日他睡到午後方起,一時想起辛湄還在自己家裏,又興奮又心酸,當即偷偷溜到客房附近去看她。沿路遇到掃地的靈鬼,見他窩囊的樣子便道:“主子,辛姑娘和將軍在鳳凰林呢,你就別去打擾了吧?”

眉山君不由大怒:“我好像才是你們的主子吧?才一天怎麼就向著外人了!”

靈鬼摳了摳鼻子:“反正你去了也隻有淚奔回來的可能,好好的和戰鬼搶什麼女人,你打得過他麼?”

……他現在就想淚奔。

然而到底不甘心,一路遮遮掩掩走向鳳凰林,林子裏鳳凰花都已經開了,火錦赤緞般一直鋪開很遠。辛湄就坐在樹下,手裏拿著針線縫縫補補,豔紅的色彩映在麵上,竟有種寧靜的柔美,一看就是個未來的賢妻良母。

四處看看,沒見著陸千喬,眉山君心內狂喜,整整衣服,正打算用最英俊瀟灑的姿態走過去,忽見辛湄把手裏的衣服舉起來,問:“你看,這件衣服成嗎?”

被她捏在手裏的是一件五彩斑斕的……破布?布團子?剪下來揉爛的袖子?

對麵突然響起陸千喬的聲音:“這個看上去不像衣服。”

眉山君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這才發覺陸千喬就背對著自己坐在鳳凰樹下,和辛湄不同,他手裏捏著的是一截剛見人偶雛形的竹根。

辛湄捏著那塊布左右看,很認真的說:“仔細看看還是挺像衣服的,這種顏色配天女大人,最顯眼最瀟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