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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4

“知道錯了嗎?”

斯蘭坐在椅子上,麵似寒冰,語調陰冷,審問半躺在床上的辛湄。

她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裏,隻露出顆腦袋,臉色有點發青,還在不停打噴嚏——每次喝完酒都會這樣。

揉揉酸疼發脹的腦袋,她喃喃:“錯什麼?”

斯蘭恨不得掀了床:“你把熊妖打殘了!人家管咱們要醫藥費!這也算了,你居然還敢勞煩將軍把你一路抱回來!膽子真不小!”

辛湄一點記憶也沒有,隻是茫然地看著他。

“說!是誰把你放走的?”

呃,這個嘛……她想了想:“我不說。”

映蓮姐姐偷偷放走她,她絕對不會把她供出來的!這才叫義氣!

斯蘭氣得眼前金星亂蹦。

門突然開了,陸千喬走進來,示意他:“斯蘭,你出去。”

斯蘭含恨拂袖而去,老天爺怎麼這麼不開眼?居然讓這丫頭和將軍令同心鏡顯靈!

陸千喬走到床邊,伸出手,辛湄下意識地想躲,下一刻他溫熱的掌心卻輕輕摸在了額頭上,貼住片刻,又緩緩撤離。

“你的體質不適合喝酒,喝完必發燒。”他扯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待會兒記得喝藥,早些退燒。”

辛湄愕然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想起剛才斯蘭說自己喝醉了,是他一路把自己給抱回來的,便低聲道:“那個……謝、謝謝你。”

他沒有回答,半晌,方道:“至於是誰放走的你……”

不等他說完,她立即打斷:“我就不說。”

他頓了頓:“不說也罷,下不為例。等你病好了,隨我離開皇陵。”

反正還是囚禁她,去哪裏不是一樣?辛湄嘟著嘴不說話。

陸千喬緩緩從懷中抽出秋月棲身的那張符紙,晃了晃,她的心也跟著抖了抖。

“我不會再用捆妖索鎖你。”他說,麵無表情,“你的靈獸暫時放在我這裏。你逃一次,我烤它一條腿,逃四次,它的翅膀和腿就都沒了。你自己斟酌。”

太……太狠毒了!辛湄目瞪口呆。剛才她做什麼要跟這個蛇蠍心腸的男人道謝?!

他似乎笑了一下,走出房間,房門輕輕合上了。

據說發燒的人要多曬曬太陽,第二天低燒還未退,辛湄便裹著棉被在院子裏曬太陽。

陸千喬還在歸花廳,這次沒關窗戶,他低頭不知在寫什麼,一邊寫一邊說,周圍那些人便連連點頭,神情認真。

好像確實有點將軍的架勢。

她揉揉燒得發疼的眼睛,打算眯一小覺,忽然感覺樹後盤著團人影,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她好奇地伸長脖子,就見映蓮縮在樹後,兩眼放光地望著歸花廳內,一會兒對花流淚,一會兒又迎風歎息。

“映蓮姐姐……”她這是做什麼?

映蓮大吃一驚,待回頭發現是她,臉頓時黑了,轉身欲走。

辛湄衝她小小揮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供出來。”

一席話說得義薄雲天。

映蓮摔了一跤。

辛湄蹭過去,順著她方才望著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這角度真不錯,剛好能看清歸花廳裏的景象,還不至於被人發現。看看窗口,眼下站著的人是斯蘭。

她恍然大悟:“你暗戀斯蘭啊?”

映蓮臉上一陣紅一陣綠,又怕她嚷嚷出去丟臉,隻好忍無可忍捂住耳朵。

辛湄理解地點頭:“我懂我懂,戲裏說過,暗戀才是最美的。每天躲在樹後偷看他,也是一種愛。”

那叫偷窺狂……映蓮含淚地想,其實自己這些年暗戀陸千喬,不叫他發覺一星半點,有空就躲在暗處偷看,確實也和偷窺狂沒啥兩樣。

“這種事還是需要有個人來牽紅線的。”辛湄握住她的手,十分誠摯,“我來幫你吧?你好心偷偷放了我,我總得報答你。”

映蓮被她滿臉亮晶晶閃爍的王霸之氣與聖女之光晃得花容失色。

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你陷害情敵,情敵卻反過頭來道謝,順便替你和別人拉紅線更惡心的事了。她被惡心得淚流滿麵。

“映蓮姐姐?”辛湄不解。

映蓮回過頭,似是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變成“哇”的哭聲,使勁一跺腳,轉身跑了。

因飲酒過量而引發的低燒沒兩天就好了,辛湄又開始活蹦亂跳,陸千喬那邊似乎也把該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這日便領著她啟程離開皇陵。

來送行的妖排了一長串,趁著斯蘭滿臉不舍地跟陸千喬表達忠誠,順便賭咒發誓替他守好皇陵,辛湄繞過桃果果的白眼,再對著躲在樹後偷窺的映蓮姐姐比個大拇指,這才偷偷溜到後麵去找趙官人要簽名。

趙官人感動得老淚縱橫,在辛湄遞上來的手帕上簽了十幾個名,一麵感慨:“不愧是將軍大人的真命天女,果然有眼光!有品味!”

辛湄愕然:“什麼真命天女?”

趙官人比她更愕然:“你還不知道?天神遺寶同心鏡都能把你倆映出來啦!那麵鏡子詭異的很,隻能照有姻緣的男女,其他人一概照不出。那天你倆不是被映在鏡子上了嗎?不信的話下次回來再照照!”

辛湄張大嘴,老半天才合上,十分懷疑:“那鏡子一定是假的吧?”

“皇、皇陵裏的寶貝怎、怎麼會是假、假的……”趙官人急得結巴了。

“準備走了。”

陸千喬終於擺脫一群纏綿深情妖怪的依依不舍,回頭望向這邊。

辛湄悄悄地拉著趙官人的袖子:“對了,做人偶的師傅是誰?大叔你幫我找他要幾個簽名,等我回來找你拿。”

趙官人露出個猥瑣的笑:“那個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姑娘隻要細心些,定然能發覺的。”

……這不是說了等於沒說麼。

辛湄走到陸千喬身邊,看著他給烈雲驊上轡頭。

烈雲驊是他自己的靈獸,或者說,坐騎。辛邪莊也養過各類馬駒,最高貴的莫非通體雪白如銀的龍馬,日行萬裏,乘雲禦風也不在話下。然而和眼前的烈雲驊相比,卻又差了許多靈氣與桀驁。

最好的靈獸總是最桀驁任性的。

辛湄看著烈雲驊冷淡高傲的姿態,覺著它跟它的主人真像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聽說像他這樣被貶來看守皇陵的官員,都等於變相監禁,皇帝不下旨就一輩子不能出來。可是他好像自由的很,來去自如,誰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從某方麵來說,陸千喬也是個相當彪悍任性的人。

她湊過去,把腦袋伸到他麵前,問:“趙官人說同心鏡能映出我們的樣子,所以我倆有天定姻緣,是真的嗎?”

陸千喬手一抖,沒拴好的轡頭摔在了地上。

“是真的?”她神情嚴肅。

他刻意別過頭,不去看她直率的眼睛,一麵飛快撿起轡頭繼續扣,一麵耳根卻慢慢紅了。

“……假的。”好冷淡的回答。

辛湄蹭過去研究他的眉眼,揣摩他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背過身,給烈雲驊上馬鞍。

她鬆一口氣:“就說是假的……我才不會嫁給你。”

陸千喬翻身跳上馬背,一言不發,突然伸手抓住她的後領口丟在身前,她的膝蓋撞在轡頭的鐵環上,疼得眼淚汪汪:“你……你肯定是故意的……”

“閉嘴。”他一扯韁繩,烈雲驊長嘶一聲,蹄下生火,一躍而上雲端,乘風而飛。

辛湄揉著膝蓋,抬頭看他麵無表情的臉,今天他好像麵癱的尤其厲害,眼珠子都一動不動盯著前方,是不是在生氣?

她想了想:“陸千喬,你心情不好嗎?”

沒回答。

“是氣我剛才說絕對不嫁給你?”

依舊沒回答。

“還是擔心找不到眉山大人,問不到戰鬼一族的事情?”

他就是不說話,板著臉裝啞巴。

“其實這種事真的不要想太多,俗話說禍害遺千年,你囚禁我,搶走我的秋月,還動不動就欺負我,做了那麼多壞事,你肯定能活一千年的。”

他的眉毛終於抖了一下。

“我爹說過,天下沒有什麼事是絕對不可逆轉的,所以就算我被批命說是克夫,他也始終相信我肯定能嫁出去。而且,雖然你做了那麼多壞事,我也不希望你死掉,皇陵裏大家肯定也希望你能一直活著,你說對不對?過日子還是要樂觀點。”

陸千喬啼笑皆非,看看她的臉,那麼認真,絞盡腦汁在想語言來安慰他。可說出的話總是上一刻讓人恨得牙癢癢,下一刻又溫柔的寬慰一下,叫人不知怎麼辦才好。

“對了,趙官人說,做木偶的那個師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知道是誰嗎?”

她的思路總是變得特別快,一下子就跳到人偶身上了。

陸千喬暗咳一聲,故作自然地別過腦袋眺望遠方飄渺的雲霧,聲音十分淡定:“嗯,是我閑來無事做的。”

辛湄差點從馬背上翻下去,他飛快攬住她的腰身,冷不防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神從驚駭發展到驚喜,再發展成狂喜,最後變成了熱辣辣的崇拜。

“真的?”她問得特小聲。

他繼續淡定地眺望雲霧,嗯了一聲。

辛湄哆哆嗦嗦打開包袱開始折騰,掏了半天終於掏出一遝嶄新且整潔的手絹,兩眼放光捧到他麵前:“那……幫、幫我簽個名……”

他耳根發熱,將她一把拽得坐正了:“坐好了,不要掉下去。”

“簽名……”

“閉嘴。”

“那我們聊聊你創作人偶時候的心情和經驗吧。”

“……”

大風把她嘰裏呱啦軟綿綿說話的聲音吹散開,陸千喬扒扒被風吹亂的頭發,避開她崇拜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久違的輕鬆,心情真的變好了。

四月十八,白頭山下了一場雨,眉山君悶在眉山居裏很是無聊。雖說前幾日傅九雲不知從什麼地方搞來一套水桶大小的琉璃酒具,大方送給了他,但傅九雲人不來,甄洪生那隻狐狸又不常出門,捧著水桶大小的酒杯隻能自斟自飲,那滋味實在不太痛快。

聽靈鬼們說,池塘裏養的一條鯽魚這幾天可能要成精,閑極無聊,他就捧著寶貝的純藍琉璃水桶酒杯,去池塘邊觀摩。

沒喝幾口酒,守門的靈鬼卻驚慌失措地朝他奔來,大叫:“不好了!外麵來了兩個找茬的!不肯沐浴更衣,正堵在門口呢!”

眉山君勃然大怒,放下酒杯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