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後的皇陵炎熱而安靜,辛湄這一個月早已熟門熟路了,抱著兩筐鮮花直奔陸千喬的臥房——沒人在。她毫不氣餒又朝杏花林方向狂奔——祭台上依然沒有熟悉的人影。
說起來,這些天都是這樣,陸千喬時常不見人影,她往往要在皇陵等上大半天,待到挨晚時分才能見到他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說不到幾句話就催她回家。
這不對勁啊,很不對勁……趙官人說,男女雙方經過互相了解,互相表達好感之後,就像戲折子的換場,立馬和以前截然不同。眼下不同是不同了,陸千喬怎麼是變得越來越冷漠?他們已經互相了解,她還每天送花表示好感呢。
難道有某個環節出錯?
辛湄抱著鮮花在樹蔭下漫步沉思,冷不防趙官人在後麵叫她:“姑娘,你怎麼一個人發呆?”
她和得了救星似的,急忙尋求幫助:“趙官人!你來的正好!”
……
“也就是說——你們在深入了解對方的靈魂、彼此間再也沒有秘密、絕對坦誠絕對好感之後,將軍反而疏遠你了?”
辛湄使勁點頭。
趙官人煞有其事地用樹枝在地上比劃,沉思半晌,忽地一拍手:“姑娘!你漏了最關鍵的一步啊!”
“什麼什麼?”她趕緊洗耳恭聽。
趙官人露出個猥瑣的笑:“姑娘你看,男人呢,都是口是心非的矯情小東西,心裏越想要,嘴上就越說不要。你止步於每天香花贈美人,還不夠啊!還得再給點刺激,戳破這幫矯情男人的鐵罩門!”
“那要怎麼做……”
“耳朵湊過來,你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漫長的下午就這麼靜悄悄度過了,眼看天色將黑,辛湄懷揣一遝厚厚的筆記心得,容光煥發地告別了趙官人,往廚房狂奔而去。
據說想要做一個讓男人迷戀的好女人,光是大膽勇敢表達好感還不夠,她還得溫柔體貼,還得精通十八般武藝,讓男人充分感受到什麼叫雪中送炭的溫暖,美人救英雄的威猛可靠。看準時機,待對方芳心蠢動,搖搖欲墜的時候,給予強有力的一擊,無論多麼矯情的男人都會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
辛湄決定今晚親自下廚,為陸千喬做一頓美味佳肴,點上幾根蠟燭,借著燭火的曖昧、佳肴的美味、鮮花的香味,搞定他。
廚房離陸千喬的臥房並不遠,本來皇陵裏需要吃飯的也隻有他一人而已,一般吃食這等事都是斯蘭來做的。辛湄暗行潛行到廚房時,剛巧看見斯蘭提著菜籃子要開門,估計是打算做飯,也就是說,陸千喬那家夥已經回來了。
辛湄搓了搓手,忽地縱身而起,猛虎下山一般撲將過去,不明就裏的可憐斯蘭隻覺腦後一痛,下一刻就摔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將他五花大綁捆在樹上,辛湄接過菜籃子,左右看看,確定沒人,這才溜進廚房,保險起見,再把門給反鎖上。
……今天,她好像沒有來。
陸千喬解下腰間長鞭,四處環顧,以往熟悉的那個忙碌而嬌俏的小姑娘不見人影,屋裏殘留著一些鮮花的香氣,或許她來過,等不到人,又走了。
這樣……才是最好的吧?
他換了輕薄的紗衣,坐在窗前出神。窗台上鋪了一層幹枯的花瓣,都是她這一個月來送的鮮花掉落的。捉起一瓣捏在指間把玩,他覺著心底並不如自己想的那麼平靜,此時此刻的感覺分不清到底是失落還是焦躁,抑或者是欣慰。
天頂的小月亮漸漸開始變圓,滿月即將開始,剩下的時間,隻有兩個月。
或許是因為那一刻逐漸逼近,這些天他覺得身體裏也開始有了極其微妙的變化,隨著月圓的到來,那種生來即存在,卻一直為壓抑在血液中的狂暴像是要蘇醒,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控製不住。
她不來,這最好。
“陸千喬,陸千喬……”
熟悉而甜蜜的聲音在窗外輕快地叫他,他微微一驚,花瓣從指間滑下,剛好落在她額發上。
辛湄正蹲在窗下笑眯眯地衝他招手,一如既往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天真。
陸千喬覺得心髒像是被人揪了一下,整個身體都因此而顫栗。他急急伸手,一把將她拽進屋:“……怎麼還沒走?”
她懷裏抱著一堆東西,先將兩筐蔫了的鮮花放在他腳邊:“陸千喬,給你,香花送美人!”
他頓時哭笑不得。
剩下一件卻是廚房裏的食盒,斯蘭每日用這盒子給他裝飯菜的,今日不知怎的跑到她手上了。眼看她從裏麵利落掏出碗筷,他有些傻眼。
“這是我親手做的豆腐將軍。”
辛湄殷勤地揭開一隻湯碗蓋,裏麵赫然是一隻白嫩柔軟的豆腐將軍,將軍既沒拿刀,也沒帶頭盔,它腰上佩的是長鞭,麵容深邃,栩栩如生。
“……”他、他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麼。
辛湄心狠手辣眼明手快,不等他做什麼反應,一筷子又夾掉了它的腦袋,殷切地送到他碗裏:“來!腦袋給你吃!”
……如果他沒記錯,這個場景似乎在什麼地方發生過?
“辛湄……”他清清嗓子,努力把清楚的思路給找回來,“斯蘭他……”
吃食都是斯蘭負責的,以他對斯蘭的了解,他絕不會乖乖聽從這丫頭,讓她進廚房。事實上,他知道斯蘭恨不得世上根本沒辛湄這個人。
對麵的小姑娘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兩圈,笑得天真無邪:“斯蘭?沒看見呀。來來,先吃飯!你有沒有想念我的手藝?”
他無奈地看著她。
“不吃嗎?”她漂亮的眉毛擔憂地蹙起來。
暗歎一聲,陸千喬端起碗,將那顆豆腐腦袋夾起來塞嘴裏。
她盯著他的動作,眼睛一眨不眨,殷切地詢問吃後感:“好吃嗎?”
他隻是抿唇一笑,沒有回答,反倒夾了幾塊爆炒小牛肉送到她碗裏:“先吃飯,後說話。”
會笑,就證明他喜歡,對不對?辛湄心花怒放,筷子如飛一般夾了冒尖一碗菜,一股腦丟給他:“多吃點!”
她又在打著什麼甜蜜又天馬行空的鬼主意,今天不但多點了一根蠟燭,還裝了一瓶蔫掉的鮮花放在桌上,目光閃爍,嘴角含笑——他喜歡這種稚嫩的莽撞大膽,是的,喜歡,不得不承認,他喜歡得不行。
一顆汗珠順著額角往下流,癢癢的,六月的天已經熱起來了,辛湄隨手抹了一把,正要往衣服上擦,忽覺手腕被他捉住。
“汗水印在衣料上會有痕跡。”他用自己的袖子裹住她的手指細細擦拭,她身上分明是蠶絲料子的衣裳,一尺蠶絲抵得上百尺粗布,這孩子也太奢侈了。
“天熱,以後不要每天來。”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袖子還是輕輕按在她額頭上,吸幹汗水。
辛湄抬眼望著他,他那雙藏在濃密睫毛下的眼珠比常人都要來的黑。像是對她的視線感到無措,他躑躅著,先將目光移開,片刻後,卻又受不住誘惑似的望回來。
他靜靜看著她。
她還是看不懂那種眼神,從來沒有人用他這樣的目光凝視過自己,和爹爹的慈愛不一樣,跟師兄他們的親情也不一樣,和偶爾路邊遇見的登徒子更是完全不同。他把很多東西都藏得很深,叫人捉摸不透。
“陸千喬,”她清清嗓子,花也送了,飯也吃了,他看上去也比之前放鬆多了,是時候了吧?“那什麼,三千兩,合不合適?”
他不由一愕,什麼三千兩?
辛湄用熱情的目光牢牢鎖住他:“三千兩啊,買你做相公,價錢合適嗎?”
“咳咳……”飯粒不小心卡在喉嚨裏,他嗆得差點把碗摔了。
……結果,他還是沒給任何答案。
辛湄百無聊賴地玩著腰帶上的彩繩,跟在陸千喬身後慢吞吞走,他無奈地頻頻回頭,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辛湄,他人在哪兒?”
她“哦”了一聲,彎腰撥開一叢茂密的草,再將堆放在樹下的一捆柴挪開,可憐的斯蘭便出現在兩人眼前,不單整個人被捆得好似毛毛蟲,連嘴裏也被塞了一坨山芋。見到陸千喬,他不由流下兩行眼淚,在地上使勁滾來滾去。
“啊,你已經醒啦?”
辛湄有點驚訝,被她結結實實劈上一掌的人,最少也得昏睡一整天。不愧是彪形妖怪大漢,頓飯工夫又生龍活虎。
“將軍!我我我……她她她……”
終於重獲自由的斯蘭口齒不清地抱住主子的大腿哽咽,虎目中滾滾英雄淚傾瀉而下。
陸千喬把他拽起來,回頭再看一眼辛湄,她正抱著胳膊仰頭望天,滿臉無辜呆滯,魂遊天外去也。他啼笑皆非地暗暗搖頭,一把將口齒不清的斯蘭拽起。
“先回去。”他拍了拍斯蘭的肩膀,給他一點鼓勵。
這個梁子結大了!斯蘭揉著眼淚,惡狠狠瞪了辛湄一眼,萬般不舍地慢吞吞挪走了。
“辛湄。”陸千喬沒有回頭,低低喚了她一聲。
壞了,是要罵她?還是怪她?辛湄有點慌神,冷不防他又開口:“你也回去。”
她一愣:“可是……還早……”
“早點回家。”他的聲音幹淨利落。
她苦惱地抓抓頭發,低頭想了一會兒:“陸千喬……你不想給我答案嗎?”
他還是什麼都不回答。
辛湄繞到他麵前,抬頭盯著他的臉:“是不是要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想想?那我明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