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3(1 / 3)

第二卷3

辛湄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裏,隻是慢慢往前走,筆直地走。

她反複回想遇到陸千喬後的所有事情,怎麼也想不明白——難道他其實是討厭自己的?討厭到連夜搬空皇陵,甚至連一張紙條也沒給她留下?

見他的最後一麵,那些場景與對話被她反複拿來回想,越想越覺得心慌,底氣也沒先前那麼足了。

他叫她“走”,那個走原來不是回家的意思?原來,是叫她“滾走別再來”?

也就是說——陸千喬並沒她想象的那麼喜歡自己,從頭到尾,是她自己弄錯了?熱臉貼冷屁股,她完完全全地鬧了個大笑話?

可能嗎?真的嗎?

她曾經覺得皇陵是個很討厭的地方,因為那時候她被迫軟禁在這裏。

後來她又覺得這裏其實很美,因為這裏有陸千喬。

如今繁花依舊,綠水依然,她卻再次感到一種深深的厭惡,厭惡裏還有許多不解,許多委屈。

突然,腳步停下。

眼前是無邊無際淡白的杏花林,還有那座熟悉的高台。辛湄抬眼望上去,自己也不知要找個什麼答案,或許她是希望抬頭便能見到陸千喬站在上麵,與往日一樣揮舞長鞭。

杏花落滿袖,她垂下頭,發髻上的數顆大珍珠滴溜溜地滑落在地,像眼淚似的四下散開。

是回去的時候了吧?放棄天真的幻想,陸千喬其實根本是很討厭她的。

嗯……該回去了。

……

回去個頭!

辛湄一把撕掉身上的嫁衣。

陸千喬呢?!那個混賬藏在哪裏?!她要把他揪出來,打成人餅削成人棍!她一腳踢飛腳邊的青磚,磚頭像箭似的飛出去了,撞入杏花林裏,裏麵頓時傳出一聲沉悶的痛呼。

辛湄衝進去,抬手一撈,躲在裏麵的人狼狽不堪地被她拽著頭發提了出來。

“是你!”

“好痛!”

兩人同時大叫,辛湄抬頭瞪著被她拽住頭發,故而姿勢十分扭曲的男人。

斯蘭。

他見著她也是萬分驚愕,麵上表情變幻萬千,最終眼神裏泄露出一絲憐憫。

“放開!”他掙了一下,居然沒能掙脫,當即急道:“將軍不會娶你!死心吧!快回去!這樁婚事回頭他會叫皇帝取消!”

辛湄大怒:“他人在哪裏?!”

斯蘭板著臉:“我不會說的!打死我也沒用!總之你快回去!不要說將軍,就連我也不會讓他娶你,你們根本不相配!”

辛湄神色嚴肅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你喜歡他!你把我當情敵?”

斯蘭差點吐血:“放屁!”

她把手抬起來,在他臉上試了試:“你再不說實話,我就把你的牙揍掉。”

斯蘭飽含熱淚,將軍啊!我斯蘭為了你,什麼酷刑都可以忍耐!來自你心愛姑娘的巴掌也沒問題!

高高舉起的手飛快落下,還未來得及拍在他臉上,忽聽後麵一個淡漠的聲音低聲道:“辛湄。”

她猛然一顫,不可思議地轉身,眾人遍尋不著的陸千喬,此刻就站在杏花林中,靜靜看著她。

曾經深黑的眼珠,此刻是鮮血般的紅。

大喜的日子,炸毛新娘終於見到了她要嫁的那個新郎。

沒有親手揭開蓋頭,沒有交杯酒,沒有洞房花燭——她之前想象的一切都沒發生,現在沒有穿喜服的新郎已經站在自己麵前,眼珠子變成紅色的了。

——莫非得了紅眼病?

辛湄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考慮是直接上去把他揍成人餅,還是寬宏大量地給他一個解釋機會,彰顯自己的賢惠風範。

沒等她考慮好,新郎卻先開口了:“把斯蘭放開,我人已在這裏,有事和我說就行。”

她一把推開斯蘭,突然覺著眼下這個情況在諸多熱門戲折子裏都可以見到的。

下一刻說不定陸千喬就會擺出拒人千裏之外的扭曲神情,用冰冷的薄唇吐出邪佞又刻薄的話,像“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癡心妄想”之類。然後等她氣得含淚狂奔後,看似無情實則深情的男主角才緩緩吐出一口血,無力地扶著斯蘭之類的支撐物,慢慢倒下去,背景杏花落一地,飄逸出我愛你但我不會讓你知道的刻骨纏綿……

她被自己的想象惡心得倒退三步,大叫:“陸千喬,你說反了,是你要給我一個解釋!惡心人的那種不要!”

他果然很給麵子,點點頭:“變身之劫開始了,能不能過去還不知。”

他是怕自己死了,她嫁過來不到一個月就成小寡婦?辛湄抱著胳膊又開始想象,他倒下去後一邊吐血一邊顫聲道:【斯蘭……別讓她知道真相……這不是紅眼病,我隻是不想她以後做寡婦……】

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怒吼:“換個理由!”

“婚事是我母親安排的,”陸千喬自始至終很平靜,“她就是那天坐在馬車裏的人。即使在戰鬼一族裏,她也是個地位十分尊貴的夫人。這等小事,榮正帝很樂意給她麵子答允下來。變身之劫我若過不去,你也活不了。你須得為我殉葬,好教我死後不至於太寂寞。”

她終於震驚:“殉葬?我……我怎麼沒聽說……”

他笑了一下,麵色陰沉:“辛湄,你如執意嫁我,那便嫁過來,陪著我一起死吧。”

他伸出手:“過來,今晚便可洞房花燭。”

她趕緊又退了三步,躲在樹後隻探出一顆腦袋,充滿懷疑地上下打量他:“真……真的?”

陸千喬定定望著她:“娶不娶你其實無傷大雅,但你現在已成母親脅迫我的棋子,亦是我的包袱。我本想靜靜避讓,你卻大張旗鼓找來這裏……”

她被他話語裏那種輕描淡寫的語氣激怒了:“我不想聽這些!陸千喬,你敢不敢說一句自己的想法?!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不喜歡我?”

她問得多麼大膽而尖銳,連斯蘭都被震住了,即使在女妖裏,也沒見過如此彪悍而厚臉皮的。

陸千喬沒有回避她的眼神,隔了一會兒,才慢慢說:“我不討厭你。”

“那為什麼逃婚?”

“……也沒有喜歡到想不顧一切娶你。”

她沉默了。

陸千喬轉過身,低聲道:“辛湄,真那麼想嫁我?那便隨我來,趁我還能動,做幾天真正夫妻。”

過了很久,久到斯蘭以為她再也不會開口,辛湄卻突然說話了。

“陸千喬,”她問,“還記得我叫你做一隻將軍人偶給我做生辰禮物嗎?你做好了沒?”

他微微蹙眉,想了片刻,才恍然:“我忘了。”

忘了?

黑眼睛對上紅眼睛,他又逃避似的立即移開,下一個瞬間再一次鼓足勇氣回望。

如血的眼眸裏,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溫柔。

她想起那個晚上,他說:你走!你快走!

——那時候他的眼神,也是這樣的,隱忍、冰冷、蕭索的溫柔,把那些溫暖的東西全部藏得很深,深到誰也看不見,或許他自己也看不見。

“……那好吧,既然你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再留下來也隻是自取其辱。我這就走——”

她從樹後站出來,突然笑一聲:“——你以為我會這樣說,然後乖乖走掉?”

陸千喬愕然看著她揚起的臉,自始至終她都站得那麼筆直,筆直到驕傲,什麼事情都不能打垮她似的。她的眼睛亮得驚人,裏麵蘊藏的……好像是一種叫做怒火的東西。

“你這個懦夫!”

她動作快得像鬼,一瞬間撲到他麵前,下一刻拳頭就砸在他臉上,他居然絲毫不能防備,仰麵向後摔了下去。身上突然一重,是她騎上來,揪住領口一頓搖,怒吼:“你以為我那麼好騙?!你這一套老娘在戲折子裏看過不知道多少遍了!你敢再說一遍不喜歡我?!你敢?!”

眼看一個活生生的驃騎將軍就要被她搖散架,斯蘭在旁邊急得焦頭爛額,想護著,卻沒法下手,發怒的辛湄力氣太驚人,十個他也不是對手。

“你先玩弄我的感情,後來再玩弄我的麵子!現在居然還打算玩弄我的身體?!”她揪著他一頓抽,“你以為我不敢?你就是明天死,今天也得和我洞房花燭了再說!你來啊!來啊!”

她抓住他薄軟的長袍,“嗤”一聲就扯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他略顯白皙的結實胸膛就這麼硬生生暴露在風中。

斯蘭急得快要暈過去了,將軍的貞操!他寶貴的貞操就要毀在這魔星手裏?!正打算不顧一切上去阻止,忽聽杏花林外傳來噪雜的腳步聲,那些迎親的官員們似是找來了這邊,正循聲而來,一麵大聲問:“姑娘!將軍?我們聽見聲音了,你們是在這裏嗎?”

辛湄怒吼:“滾!我們正在洞房花燭!”

四下裏瞬間安靜了。

“抱……抱歉啊啊啊啊……”

眾人淚流滿麵地逃走。彪悍的人生真是太不需要理由了,連洞房花燭都能在樹林子裏,他們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彪悍?

她揪著陸千喬殘破的領口,正考慮怎麼才算洞房花燭,不防他突然輕輕握住她的手腕。

他仰麵躺在地上,黑發鋪了一地,左邊唇角被她揍得破皮,流下細細一行血來,他卻仿佛沒有任何痛感,隻是靜靜看著她,低聲道:“辛湄,不要再胡鬧。”

又是一拳,這次砸在他右臉,像是打碎了一顆牙,他眉頭一皺,從嘴裏吐出一口血沫,裏麵裹著半顆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