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出去!”斯蘭狠狠把門摔上。
雖然辛湄選擇了留下——他知道對一個凡人的女孩子來說,在這種時候選擇留下,絕對不能用衝動或者同情來形容,她很可能連房都來不及圓就成了寡婦,甚至被活生生地送去殉葬。她就是轉身離開再不認賬,他也絕不會責怪她,相信將軍也絕不會阻攔,可她真的留下了,斯蘭從心底是很感激她的,也因此對她改觀不少。
但是——他看著陸千喬滿頭亂七八糟的辮子,氣又不打一處來,她留下來到底是照顧將軍還是來折騰他的?!
斯蘭一肚子牢騷,先動手拆那些辮子,將軍現在喪失五感,身體僵硬,地宮裏又陰冷,如果每日不用熱水替他擦洗按摩,他的肢體會漸漸變得和死人一樣冷硬。他知道這對戰鬼一族來說不算什麼,但他就是不希望見到他這麼狼狽的樣子。
將軍心底,一定也是希望可以做個平常人,可以用溫暖的手去擁抱喜歡的姑娘,而不是死人般令人難以靠近。
正要解開陸千喬的衣領,忽聽房門上一串暗色銅鈴叮叮當當急響起來,斯蘭臉色頓時劇變。
這是守在地宮外的妖怪們在示警,有外人闖入皇陵了!
將軍遭遇變身劫,皇陵外的雲霧陣也隨之消散,隨便什麼人都有可能闖進來,若是山下的村民也罷,但將軍先前交代過,他喪失五感後,戰鬼一族必要派人來挑事,眼下這銅鈴響得如此急躁,難不成真的是戰鬼一族派人來了?!
斯蘭立即起身出門,剛巧辛湄和趙官人還沒走遠,他狂奔而去,一麵厲聲吩咐:“你留在密室裏!算我用將軍的性命來求你,千萬不要離開那裏!”
說罷早已跑遠了。
……
陸千喬平躺在石床上,雙目緊閉,吐息緩慢。
戰鬼甲無聲無息地走到他身邊,抬手在他鼻前探了探,再撥開眼皮看一眼,這才回頭低聲道:“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戰鬼乙頷首:“將他帶走,遵照夫人的意願,送往嘉平關。”
“他正處覺醒最後階段,稍有閃失隻怕難以活命。夫人何必急於一時?”
“我族怎可苟且偷生於地下?就算是死,也該死於戰場!夫人忍心將親子送往戰場,為的不光是保全他一人的名譽,更有我戰鬼一族的。這種時候,婦人之仁就不必了。”
戰鬼甲彎腰將無知覺的陸千喬抱起,扛在肩上,忽然想起什麼,又道:“他的妻子。”
“我來照看,塵埃落定前,必不讓她離開皇陵。”
話音未落,隻聽房門被人大力踹開,斯蘭滿麵惶急直奔進來,見陸千喬被扛在一隻戰鬼肩上,立即作勢要衝上前。
戰鬼乙抬手一攔:“小妖怪,不必找死。”
誰知他卻衝到身邊,噗通一聲跪下,沉聲道:“我曾發誓,無論將軍人在何處,我必將誓死追隨!這次也請讓我追隨他一起!”
戰鬼甲愕然:“莫非你是他舊年部下?但,你好象不是人。”
“十年前我為將軍所救,自此立下誓言永不離棄。”
戰鬼乙頗為讚許地點頭:“不錯,知恩圖報,是條漢子。少爺此去嘉平關確實有性命之憂,你且一路跟著,不失照料,興許能助他渡過此劫。”
“多謝成全!”
……沒想到,真的被將軍說中了。在他喪失五感,進入最危險的覺醒期時,戰鬼一族會派人來將他帶走。酈朝央不會容忍自己的兒子留在陰暗的地宮中苟延殘喘,曆代每一個戰鬼都是這樣度過變身劫,在戰場的殺戮與血光中,要麼覺醒,要麼死亡。
戰鬼是注重名譽和尊嚴的族群,沒什麼比窩囊的死去更恥辱。酈朝央的兒子更加不能帶來這種恥辱。
“小妖怪,少爺的妻子在何處?”
輕描淡寫一句問話,讓斯蘭捏緊了拳頭。他毫不猶豫:“在下不知。自將軍喪失五感後,她便自己跑了。”
戰鬼乙笑了笑:“跑了?真是個絕情的姑娘……也罷,你們先走,我在皇陵附近搜尋一番。”
這個戰鬼,好重的疑心。
斯蘭默然跟在陸千喬身後,緩緩步出地宮。
倘若辛湄被他找到……不,應當沒那麼容易找到,那間房十分隱秘,更兼有機關環繞……可,若真被他找到呢?他要如何向將軍交代?
斯蘭背後密密麻麻出了一片冷汗,轉念想到辛湄那種讓人發瘋的性子,想吐血的同時,又更加擔心。
小丫頭,你千萬要保重!
毫無所知的辛湄正乖乖聽從他的話,坐在密室裏和趙官人搶甜瓜吃。
“姑娘,假如——我是說假如啊!有人把將軍給帶走了,你們即將麵臨生離死別,你會怎麼辦?”
趙官人一手抓甜瓜,一手拿著毛筆在紙上刷刷書寫,為他的最新最經典的戲折子填滿劇情。
辛湄想也不想:“不怎麼辦,接他回來唄!”
趙官人被震得毛筆一抖:“呃……你不哭?不鬧?不傷心絕望?這麼平淡的反應,會傷害將軍脆弱的心髒呀!”
辛湄皺眉頭:“趙官人,你每次說得都不準!”
“廢話,將軍還是個青澀的童男子,能和我這麼風流解事老練倜儻的好男人比麼?!你再說一遍,將軍被人帶走了,即將麵臨淒涼的死亡,你該有什麼反應?”
“去接他回來。我不會讓他死,誰也不能讓他死。”
……多麼霸氣的反應!
趙官人老淚縱橫,像是觸摸到靈感的神明似的,刷刷開寫:“你剛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再說一遍!我要抄襲進自己的新劇裏!”
“是我和陸千喬的戲折子嗎?”
“是啊是啊!姑娘你看,最後我讓將軍死在盛怒的母親大人手裏,而你剛懷上將軍的骨肉,在極度的痛苦中流產了。然後你們兩個一死一瘋,纏纏綿綿到天涯……”
……
四下沒人,她可以將這烏鴉嘴還搶她甜瓜吃的老貨胖揍一頓麼?
她抬手正要抓住趙官人嘴邊幾綹顫抖的小胡須,忽聽回廊上傳來一陣穩重的腳步聲,兩個人都是一怔。
腳步聲停在門前,“鏗鏗”,兩下十分有禮貌的輕敲。
“辛小姐,請開門。”
陌生而冷漠的男聲。
趙官人嚇得縮成一團,使勁搖頭:別開門別理他!
“我知道你在裏麵,還有一隻老鼠精。”
辛湄想了想,還是起身打開了門。門前站著一個穿白衣的戰鬼,麵若冷玉,暗紅的眼,像……呃,像荔枝。
他雙手合在一處,行了個禮,淡道:“在下酈閔,奉夫人之命,在少爺覺醒的這些時日,負責在皇陵照看辛小姐。”
辛湄愣了很久,到底還是開口了:“那個……你家夫人是誰?少爺是誰?”
“少爺就是你的夫君,驃騎將軍陸千喬。夫人則是少爺的母親,酈朝央大人。”
她想了想:“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照看。”
酈閔麵不改色:“少爺如今為戰鬼一族的榮耀去了嘉平關,鎮壓農民兵暴亂。覺醒是成是敗,就在這些日子。還請辛小姐安靜在皇陵等候。”
辛湄震驚了:“他都不能動,你們讓他去鎮壓農民兵?”
“戰鬼一族的宿命是死在戰場上,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辛小姐不必訝異。那麼,請隨我來。”
他讓一個側身,不容抗拒地做出“請”的手勢。
辛湄隻好走出房間,趙官人不知什麼時候被嚇得現出原身,變作一隻胖白老鼠,哆嗦著躲在她袖子裏,嘀咕:“姑娘啊!我看這個戰鬼不是什麼好東西,跟將軍的母親同姓……啊!該不會是私生子吧?你要小心!他肯定每日都在嫉妒自己的兄長,眼下必然是抓你去殉葬!”
“原來如此!”辛湄震撼了,“那我們怎麼辦?還是逃吧?趙官人你打頭陣!”
“這個這個……其實我也隻是猜測……”
“不是啊,你看他也是個紅眼珠,肯定跟陸千喬有什麼血緣關係。你現在是老鼠,容易跑,你先行動!”她作勢要將他扔出去。
“不要啊啊啊!”
趙官人被高高地拋擲起來,“撲”一聲撞在牆上,頭暈眼花地流著眼淚跑了。
酈閔抬手按下額頭上暴跳的青筋,回身努力維持淡定的聲音:“辛小姐,紅眼是戰鬼一族的特征。請你不要妄加猜測。”
“我懂我懂。”她連連點頭,這種隱私人家肯定是不希望別人知道的。
……為什麼他覺得那麼不爽?!酈閔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想起少爺選擇她做妻子,這需要多麼強悍的意誌力,需要經曆多麼艱巨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