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4(1 / 3)

第四卷4

長夜漫漫,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將大僧侶淒慘的屍體掩埋住。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細碎的踏雪聲隱隱響起,兩道漆黑的人影直往屍首處奔來。看到這滿地鮮血的淒慘模樣,誰也不驚,不過蹲下去,把手一拍,其中一人低聲道:“大僧侶,他走了。”

隔一會兒,一個輕浮的聲音小聲響起,還有點怯生生的:“……真走了?”

兩人用力點頭。

被白雪掩埋的屍體忽然一顫,緊跟著“嚓”一聲變作幾塊碎石,石頭下是他挖的一個洞,大僧侶正蹲在洞裏長籲短歎:“差一點就死掉……還好,狐狸是會打洞的……”

真慶幸自己是個狐狸,不是白兔灰狼什麼的,不然他這條小命今天就丟這裏了。

“酈朝央都被你咒住,你還怕那個將軍?他還未成完美戰鬼吧?”

大僧侶心有餘悸地搖頭:“酈朝央是出其不意,殺手鐧隻能用一次。第二次再用,人家有了準備,就不靈了。”

那將軍看著像個木頭似的,沒想到賊精賊精,猜到是他對付的酈朝央,這次連麵都沒出,躲在林子裏直接甩長鞭,他就算全身上下都能放咒法,看不到他也是沒轍。

“接下來怎麼辦?聽族裏長老的意思,還打算繼續用這種暗殺的法子對付戰鬼一族。你回去領命嗎?”

大僧侶嗤笑:“暗殺隻能用一次,再用就是傻子。我才不去。”

“那你怎麼辦?以後也不能出現在戰鬼族麵前,否則還會被追殺吧?你何必多事把人送到皇陵。”

他想了想,抬頭望向暗沉的天空,忽然一笑:“不送過來,怎麼能單獨和戰鬼將軍見上一麵……我們去更南邊的地方——族裏長老遲早也會被迫遷族到那裏。我先安家立戶。”

“……你打算自己先逃命?”

“逃命什麼的太難聽,我是熱愛和平厭惡鬥爭的好人。這次挑釁戰鬼,必然沒好結果,我等著長老們屁滾尿流回來和我哭訴委屈,順便佩服一下我的先見之明。”

反正他之前勸過很多次,長老們都當做屁一樣忽視,逼著他來對付酈朝央。他聽話過來對付了。按理說,一般人中了那個咒法是必死的,但,完美的戰鬼會不會真的死掉,這種行為會不會激怒戰鬼一族惹來更大的屠戮,他就懶得管了。

“……你其實就是想自己先逃命吧?”

“你們看我像那種人嗎?”

大僧侶從洞裏跳起來,大義凜然地拍拍衣服,二話不說拔腿就走——

逃命去。

這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在你身邊,你卻不知我愛你——

眉山君記不得自己是從那本書上念到這段十分有才的話了,當時隻覺被擊中心窩,眼淚嘩一聲打濕衣襟。

上次憑著一腔少有的激情,他衝去皇陵,想要和心愛的姑娘私奔,陰差陽錯之下,又一次錯過,他徹底失去了勇氣,連嶄新的各類八卦也不想管,成日隻窩在眉山居裏流眼淚喝酒,醉生夢死。

剛巧那日傅九雲和甄洪生兩人一道來探望他,守門的靈鬼把他倆領到蓮花池旁,一臉嫌棄地指著池裏被薄冰凍起來的某個邋遢男人,道:“他把自己縮在池子裏凍了四五天,二位姑且一觀吧。”

甄洪生好笑地捂住嘴,傅九雲折了一根樹枝,蹲在池邊輕輕捅池中人的鼻孔,一麵愕然:“好像是死硬了。”

“喀”,薄冰裂開,披頭散發的眉山君一把抓住樹枝,有氣無力:“別管我……我要小湄……小湄……”

“小湄?”傅九雲隱約覺著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名字,一時偏又想不起來。

“就是辛邪莊的那個小姑娘。”甄洪生好心解釋。

“哦,是那個小美人。”傅九雲恍然大悟,衝眉山君豎起大拇指,“你倒是有些眼光,她確然十分美貌。既然喜歡,怎麼不去追?”

這句問話又刺中眉山君的隱痛,他發出一聲痛楚的哽咽,鑽進池底,咕嚕嚕滾上來一串泡泡。

甄洪生繼續好心解釋:“她已經嫁人了——嫁的是個戰鬼。”

傅九雲了然一笑,一手探進袖子裏,朝池裏那頹廢人影說道:“眉山,你起來,我送你個好東西。”

眉山君探出一張臉,沒有神采的雙眼好似死魚眼,定定望著他。

一張柔軟的紙被取出,展開,送到他眼前——

死魚眼霎時放射出驚人的光芒!

“小湄!”

他猛然撲將過來,結果被池底的淤泥一滑,摔了個狗吃屎。

那張紙上赫然畫著一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笑靨嬌癡無邪,雙眼明亮而又充滿自信,身量修長,容姿端華,活脫脫是個十八九歲版本的辛湄!

傅九雲憐憫地看著他,聲音出奇溫柔:“眉山,作為朋友,我可以幫你,幫你——睹物思人。這張小像就送給你吧。”

眉山君跳出蓮花池,甄洪生長袖一揮,他滿身的水和薄冰頃刻間消失,連滾帶爬地搶過那張小像,恨不得撕開胸膛塞心髒裏。

“且讓他睹物思人去,狐狸,我們喝酒。這次我帶了一車名為‘醉生夢死’的好酒。”

傅九雲衣袂翩翩姿態瀟灑,笑吟吟地帶著甄洪生進屋喝酒。眉山君急得大吼:“等著!我也要!傅九雲!死狐狸!你們不許獨吞!”

甄洪生隻是笑:“你不念著小湄了?”

眉山君把辛湄的小像小心翼翼折好,貼身放在心口附近:“有這個也算是安慰。”

總比成日對著空氣發呆來得好。

他三人平日難得能聚在一處喝酒,傅九雲帶來滿滿一車的醉生夢死,一個上午便被喝得隻剩幾壇了。

其時三人正說著話,門口忽有靈鬼驚惶失措地跑進來,大叫:“主子!那個戰鬼將軍又……”

眉山君“咻”一聲丟了酒杯,一頭鑽桌子下,死也不出來。

靈鬼跑到跟前,鄙夷地看著他:“……那個戰鬼將軍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

眉山君衣冠楚楚從桌下鑽出來,端莊一笑:“我隻是撿酒杯。”

靈鬼丟下信,切了一聲,摳著鼻孔跑走。眉山君麵紅耳赤地打開信,這次陸千喬查的不是人,而是幾樣十分罕見的藥草,剛巧他都知道生在何處,立即便提筆寫了回信,叫靈鬼送出去。

甄洪生不知想起什麼,笑道:“說到這個戰鬼將軍,上兩個月見他一次,凶神惡煞,我以為不好。辛邪莊的那個姑娘我曾看過手相,他二人的緣分,也就到變身那段了,我那時還以為將軍變身後會殺掉那姑娘,想不到……果然還是玉清仙人眼睛毒一些,這姑娘的克夫命把戰鬼將軍的命給克住了,他搞得如今一眼紅一眼黑,和混血貓似的。”

眉山君隻聽到他說緣分斷在變身那句上,一時難耐激動,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你是說真的?!他倆以後沒緣分了?”

甄洪生轉著眼珠子看他:“話也不是這麼說……天命這東西也未必可信……”

“你就說是不是真沒緣分了!”大吼。

甄洪生微微一笑:“是啊,當時看手相是如此……眉山,我看那個姑娘未必討厭你,你什麼也不告訴她,隻管躲著自己哭,那又算什麼?”

“好兄弟!”眉山君感動得熱淚盈眶,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謝你的鼓勵!我這就去!”

傅九雲抬眼,望著他一溜煙跑到門口,騎上小仙鶴滿麵紅光地飛走,他不由再回頭看看甄洪生,眨眨眼。

甄洪生笑吟吟地拿了最後兩壇酒,一人一壇,道:“少一個人喝酒就夠分了。”

傅九雲點點頭,笑容可掬:“你這狐狸——不是好東西。”

早上陸千喬托人送了一封信放在雲霧陣外,說二月初三要回來,住兩天再走。算算日子,二月初三就在明天,辛湄忙不迭寫了滿滿兩張紙的單子,交給斯蘭,要他去外麵采辦。

辛雄一覺睡起,便見自家女兒提一桶水,拎著塊抹布,再夾一根大掃把,東擦擦西抹抹,春風滿麵還外加哼著小曲。

他眼睛登時一亮:“乖寶,是姑爺要回來了嗎?”

他來皇陵一住就是一個月,這裏風景好,日子悠閑,每日還有女兒親手給做美味佳肴,比辛邪莊快活不知多少倍,他都快不想回去了。唯一遺憾的就是姑爺不在家,不過想想,他身為將軍應當有很多仗要打,男兒誌在四方,成日窩家裏那是老頭子。眼下他終於要回來,嶽父很欣慰。

“爹你隨便找地方玩,我把屋子打掃打掃。”

辛湄把老爹推出門,嘩一聲將一桶水潑地上,用大掃把使勁刷。

辛雄摸著胡子走出去,沒兩步便見桃果果和他弟弟嬉笑打鬧地奔過來,弟弟背上一雙黃澄澄的雞翅膀,一見著他立即收回去了。

路過蓮花池,映蓮姑娘半截身子變成蓮花,正紮進池水裏伸懶腰,他剛靠近,她整個人就神態自然地靠在池邊坐著,還蹺起二郎腿,仿佛方才那半截蓮花是個幻覺。

繼續路過趙官人的小山洞,他正木然站在洞口仰頭看天——據說是等待靈感的神明光臨,一截細細的老鼠尾巴從衣服裏伸出來,像拐杖似的撐在地上,時不時還撓撓頭發摳摳鼻孔什麼的。

一見辛雄走來,老鼠尾巴瞬間消失,趙官人拍拍衣服,給他行禮:“辛老板,你早。”

辛雄含笑還禮,一路走著,走上高台,悠哉悠哉點了一袋煙,抽一口,快活似神仙。

為了姑爺,他們裝人裝得蠻辛苦,他也不好意思拆穿。妖比人還有情,在這個年代,也算稀奇了。

斯蘭回來的時候,除了帶回大包小包一堆東西,還拽進來一個人。一個仙人。

辛湄聽見動靜,從廚房裏探腦袋張望,便見眉山君難得沒有痛哭流涕大呼小叫,反而是鎮定自若甚至帶著些老梅似的孤傲環視四周,臉上表情是誌在必得的得意洋洋。

“眉山大人,你來玩啊?”她好心招呼。

他麵上一喜,立即跑到近前,張口想說話,忽又扭頭,後麵一群拉長耳朵想偷聽的小妖怪們立即如鳥獸散。

“小湄,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眉山君第一次大膽地拉起她柔軟的小手,如置身雲端一般,腳不沾地把她拽到風景美麗的神道附近。

神道的櫻花已經露出點點淺紅,再過一段時間就會開花,溫暖的春天即將到來。

眉山君望著辛湄白皙美麗的臉,結結巴巴開口:“小、小湄,我我我我是仙人,可以活很長很長時間……那個,也不在乎俗世間的嫁娶……所以你你你就算嫁人,我我我也不怕……”

辛湄茫然看著他:“眉山大人……”

他的聲音那麼小,還結結巴巴嘰裏咕嚕,能聽清才有鬼。

“你你你和戰鬼將軍之間……已經沒有緣分了……所以所以……”

“什麼什麼緣分?”

不能再猶豫和懦弱了,眉山!把你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大大方方說出來吧!是的,喜歡她沒什麼可恥的!不說出來,成日粘粘糊糊才是可恥!

說出來說出來!

眉山君心情澎湃地凝視她,大聲道:“小湄!我我我我喜歡你!”

……她怎麼沒反應?他努力收拾一下因為過於激動而渙散的視線,這才發覺她瞪圓了眼睛全神貫注望著他身後。下意識轉身,對上一雙沒有表情的一黑一紅的眼。

噗通,哢嚓……好像是他的小心髒從萬丈高空摔落的聲音。

辛湄突然跳起來,飛快撲過去,一頭撞進那人懷裏,使勁叫:“怎麼今天就回來了?不是說明天嗎?我的飯菜還沒做好!我……”

陸千喬將她抱起,輕輕拍著她的背,淡淡瞥一眼麵如死灰的眉山君,道:“……回來的似乎正是時候。”

那一眼、那一眼……他絕對不會再猜錯!這次將軍絕對是把他當做情敵來對待!絕對沒錯了!

辛湄抱著陸千喬的腦袋,使勁親了幾下,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個八卦仙人,她隨便招了招手:“眉山大人今天留下來吃飯吧。”

陸千喬居高臨下看他一眼,道:“……你不用客氣。”

……他不想吃飯,再也不想了……他隻想化作青灰,消散在這悲摧的天地間……

——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我愛你。而是……我鼓足勇氣說了我愛你,你和情敵卻把我當空氣!

結果那天眉山君還是沒留下吃飯,如同毫不起眼的出場一樣,他不知在什麼時候又毫不起眼地走了,揮一揮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

沒人有空關懷他,陸千喬提前一天回來,讓皇陵裏熱鬧得天翻地覆。辛湄抖擻精神,共做了豆腐將軍、豆腐辛湄、豆腐辛雄、豆腐趙官人等等七八隻豆腐雕塑,一時間筷子滿天飛,個個眼明手快心狠手辣,夾了自己的腦袋送到將軍碗裏。

辛雄高興得太過,又喝多了,被桃果果和他弟弟連拽帶拖地送回客房睡覺。但凡有些眼色的妖怪,也紛紛悄無聲息地告退,給他小夫妻倆留下獨處的地方來,唯獨趙官人打著飽嗝挨到近前,從懷裏取出改寫了幾百遍的怨偶天成下部,非要念給他倆聽。

“將軍,姑娘,根據你倆新近的遭遇,我又把後麵重新潤色修改了。小湄在灑淚離開千喬將軍之後,遇見風姿綽約的天神僧侶,僧侶對她一見鍾情從此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