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3
鴨蛋黃似的太陽終於沉下去了,辛湄站在崖邊,搓了搓冰涼的手。
到底是陸千喬今天來遲了,還是她來太早呢?對麵懸崖上半個人影也沒有。她是怕食盒裏的飯菜冷掉,雖然裏麵鋪了一層木炭,但時間過太久也會冷掉的,冷掉的豆腐辛湄可不怎麼好吃啊!
倒是辛苦秋月了,被她一個勁催著往長庚關趕,累得它落地就團成一團睡覺,怎麼也叫不醒。
崖邊冷風夾雜著殘雪席卷而來,辛湄冷得實在受不了,隻好跳來跳去。
真見鬼了,陸千喬沒來,有狐的那個沒臉假僧侶也不來,眼看天色越來越暗,長庚關內火光通明,各類飯菜佳肴的香氣伴著士兵們談笑的聲音傳來,她又冷又餓,實在忍不住,隻好把手攏在嘴邊,開始古老而實用的戰術——大嗓門吼叫。
“陸千喬——!你怎麼又遲到了——?”
沒有人理她,沒有人來。
“陸千喬——!”
她再叫一聲。
頭頂突然響起駿馬長嘶的聲音,辛湄急忙抬頭,便見久違的嘯風驪四蹄踏著雷電,高高在上。馬背上那個白衣的女人,好像……好像是她那個脾氣不大好的婆婆哎!
她哧溜一下躲進樹叢裏,比兔子還快。
她是來殺她?罵她?拆散他倆?還是……還是什麼她不知道的別的?
馬上的戰鬼夫人並沒有看她,也沒有下來,更沒有說話,隻是拋下一塊巴掌大小的物事,剛好落在辛湄腳邊,發出清脆的響聲。
是一塊古老的長滿銅綠的青銅牌子,上麵雕琢著古老而質樸的花紋。
辛湄小心翼翼抬頭看看她,再低頭看看這塊牌子,斟酌著拿起來,搞不懂婆婆到底是啥意思。
“大門鑰匙。”
酈朝央言簡意賅地說了四個字,充分說明這塊銅牌的作用。
什麼什麼大門?辛湄還沒來得及問個清楚,嘯風驪便長嘶一聲,轉身跑遠了。隻留她一頭霧水地縮在樹叢裏,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辛湄。”
對麵崖上,陸千喬的聲音終於響起,辛湄一骨碌滾出去,卻見他並不像以往,散著長發一派睡前姿態來這裏。
他身上披著漆黑大氅,頭發束得整齊,長鞭配在腰間,最重要的是——他居然騎著烈雲驊!
“陸千喬……你、你要走了?”
她愕然。
陸千喬深深看著她,今天她穿著淺黃色的羅裙,顯得有些單薄。懸崖上寒風陣陣,她雙頰被吹得嫣紅一片,嘴唇還有些發白。
默然解下大氅,他揚手拋過去,剛好落在她肩上。
“……你早些回去。不要受涼。”
大氅又大又長,帶著他身上的溫暖和味道,辛湄下意識地裹緊,茫茫然還是問:“你要走?去哪兒?”
“我回族裏。”他看了看她手裏的銅牌,猶豫了一下,“那是大門的鑰匙……這樣你來族裏,不會有人攔你傷你。不過……你最好別來。”
什麼大門二門鑰匙,她已經不想管了。
“怎麼……怎麼突然就要回去?”
那以後都不能有崖邊相會了?她今天還特意做了豆腐辛湄……還穿了新做的羅裙……她到現在還沒能摸摸他消瘦的手和臉……
“族裏有些事。”
他靜靜凝視她,好熟悉的眼神,那種她看不懂的,令人透不過氣的凝視。
辛湄想了想:“那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沉默,他終於開口:“或許……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一個月?半年?還是一年?”
“……我不知道。”
“那你能一個月回來一次嗎?我在皇陵等你。”
他看了她好久好久,比之前所有的沉默時間還要長,久到她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突然說:“……好,我爭取。”
辛湄漸漸笑開,忽然想起什麼,從袖子裏取出趙官人給的那封皺巴巴的信,朝他晃了晃:“一定要回來!大家都在等著你呢!這是他們讓我給你帶的信!”
他麵上的神情變得柔軟:“替我留著,下次……回家看。”
“好!那你一定、一定要回來啊!”
“嗯。”
烈雲驊揚起前蹄,從崖邊一躍而起。
酈朝央還在前麵等著他,拖得越久,也會越舍不得,離別一向是這樣的,唯有速速一刀切之,方不會優柔寡斷。
可,他不想讓烈雲驊飛那麼快,飛一段,他回頭看了眼,她還提著食盒,在雪地裏追著,使勁朝他揮手。過長的大氅疲軟地搭在她肩上,好像隨時會掉下來。一串模糊的腳印在積雪上蔓延了很長。
“陸千喬——!你一定要回來啊——!”
她用力大叫。
她總是這樣連名帶姓叫他,不見纏綿,卻又刻骨銘心。
嘴邊的白霧模糊了他的雙眼,鐵石一般的身體裏有一股無法抑製的衝動。
沒有辦法往前,我不可能再往前走一步了。心底的聲音輕而堅決。
烈雲驊激烈地嘶叫,轉身便往回跑,勘勘落在林邊。
辛湄驟然停下追趕的腳步,睜大眼睛,看著他跳下馬背,慢慢地,漸漸又加快,最後變成飛奔。
寒氣夾雜著他身上久違的氣味,撲麵而來。
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
暌違三十個秋天的擁抱。
“……跟我走!”
他啞著嗓子,一把將她抱起來,大步流星往崖邊走去。
酈朝央沒有追來。
事實上,誰會追來也好,誰會阻攔也好,他已經完全不在乎。
懸崖對麵便是長庚關,十幾丈的距離,他輕輕一躍便過去了。跳起的時候,可能太突然,也可能辛湄終於反應過來,“哎”了一聲,食盒從手裏摔出去,她頓時哀叫:“啊!豆腐的我……”
長鞭無聲無息甩出去,牢牢卷住食盒,再一扯,它便穩穩地落在他手裏,然後默默遞還給她。
辛湄愣了一會兒,抬頭看看陸千喬,他眉頭微微蹙起,帶著點兒期盼,還有些猶豫,沒有說話,還是那麼靜靜凝視她。
她是會哭?還是會繼續撲上來抱緊他?
辛湄定定打量他,最後慢慢露出一個笑意,把他的手輕輕拉住,說:“走,吃飯去。”
主營帳裏點了溫暖的火堆,沒有點燈,光線有些暗。她揭開食盒,用手探了探,還好還好,尚有餘溫,豆腐之類的素菜這樣吃著也成,隻是魚湯和肉菜得再熱一下。
扭頭看看火堆,上麵架著一隻簡陋的小鐵鍋,裏麵半鍋水正在翻泡泡,濕漉漉的溫暖水汽讓幹燥的營帳顯得舒適些。
她把鍋裏的水倒掉,將魚湯放在裏麵重新熱。再從火堆裏找兩根燒透的木炭放在食盒底部,不一會兒,營帳裏便飄起飯菜香氣。
她走到哪裏,陸千喬便默默跟到哪裏,像隻無聲的尾巴。
大約是方才在崖邊吹了太久冷風,眼下又被營帳裏的暖氣一熏,辛湄剛把飯菜重新熱好,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大噴嚏。
身後的尾巴終於走到麵前來,一隻手罩在她額頭上。
“……受涼了,過來。”
陸千喬打來滾燙的熱水,替她脫鞋,用熱水浸泡冰涼的雙腳。軍營裏有士兵感染風寒,大多用這個土法子驅寒,若是症狀嚴重,還會往水裏丟幾塊生薑。
“……凍青了。”他捏著她雪白柔軟的腳,皺眉。
腳趾甲泛出青紫的顏色,摸上去像冰塊。抬頭看看她身上單薄的淺黃色羅裙,他再皺眉。
“穿得太少。”
……真是半點風情沒有的評價啊。
辛湄嘟起臉:“這是新做的衣服,你就這個評價?”
陸千喬再抬頭看看,捏了捏裙擺,繼續皺眉:“料子太薄,冬天不該穿這個。”
“你除了這些還能再說點別的嗎?”
他終於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打量她,這時才發覺這件新裙子十分漂亮,纖長的腰帶墜在床邊,上麵掛著兩顆小銀鈴,衣角上還繡了十分華麗的牡丹。她雖然未塗脂粉,但原本就天生麗質,膚色又白,這件衣服實在是將她襯得好看之極。
他動了動嘴唇,想說點什麼,卻又為難地說不出來,耳根漸漸紅了,隻垂頭把熱水輕輕澆在她腳上。
一隻冰冷的手摸在他發燙的耳朵上,緊跟著幾顆豆大的水滴也落下來。
陸千喬愕然抬眼,卻發現她摸著他的耳朵一顆顆掉眼淚。
“……怎麼了?”他有些慌,手足無措地把她的腳放進盆子裏,胡亂擦了擦手,一把攬住她的肩膀,想了半天才有些結巴地說:“衣服……衣服很好看,很漂亮……”
她大約是因為沒得到誇獎所以才哭,他想。
結果她卻“哇”一聲大哭起來,哭得更厲害了,一頭撞進他懷裏,使勁抱住,什麼也不說隻是大哭。
他按住她的後腦勺,手指伸進頭發裏,細細摩挲,隔一會兒,聽她含含糊糊哽咽:“耳朵……耳朵還會紅……還是原來的……沒變太好了……”
終於可以放肆大哭了。
他用手指抹去她臉上亂七八糟的眼淚,低頭在額上吻了一下。
想念她的氣味,像是隔了幾千個秋天那樣,情不自禁,吻又落在鼻梁上,濕漉漉的眼皮上。
陌生而熟悉的感覺,仿佛生平第一次觸碰,隱隱約約的衝動,不可自抑。
她潮濕的眼睫毛揚起來,瞬間又如蝶翅般落下去,陸千喬的胳膊遽然收緊,發燙的嘴唇重重落在她微涼的唇上。
糾纏,摩擦……他怎麼也不能像曾經那樣溫柔而笨拙的去吻她,且噬且吸吮,探出舌尖近乎凶猛地與她絞在一起。
辛湄像是被嚇到了,吃驚地往後一縮,他順勢壓上來,修長的手指深深插進她衣服裏,衣帶隨著他有些粗暴的動作一根根斷開了。
她模糊地叫:“別撕!我……就穿了……這一件!”
撕破了她可沒衣服穿了!
他喉嚨裏發出沙啞低沉的聲音,抱歉……他做不到。滾燙的吻從敞開的領口往下蔓延,他的手滑下去,利落地撕裂那條很漂亮的腰帶,上麵的銀鈴叮叮響了兩聲,落在地上,那隻手也從腰間往下探,顯得急切而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