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孔雀反水(1 / 3)

“可是,你怎麼知道世界上有那樣一個山穀存在?也是受到了天魔女的暗示嗎?”葉天的腦子有點亂,如果司馬拍到的錄影帶能夠找回來就好了,可以放給小彩看,幫她記起更多東西來。

“那些人和事一直就在那裏,不管我們知道不知道,它們都在。從前我像是在做夢一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看不到。現在我醒來了,它們就在這裏。”她指指自己的太陽穴,又堅定地指指那張畫,一字一句地說,“葉叔叔,我們去那裏,我們一定要去那裏。”

長睫毛在她的顴骨上投下暗影,當她咬緊牙關時,兩腮的咀嚼肌全都冷硬地凸出來,把好好的一張小臉扭曲得像一塊石頭。此刻的她,令葉天感到陌生而困惑。

“我們為什麼要去那裏?”他徐徐地問,仔細地展平小彩的畫,把邊邊角角挨個撫平,“我們都不是煉蠱師,有什麼理由非去蠱苗禁地不可呢?”

小彩搖搖頭,兩道秀氣的眉向中間聚攏,眉心也漸漸擰成了一個小小的疙瘩。

“那地方必定無比凶險,不是嗎?”葉天又問。

小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挺直了後背,昂然說:“那沒什麼可怕的,我一定會去那裏,因為……因為我們必須去,要救一個人,就必須到達蠱苗禁地去,而且那後麵,還有更深的秘密等待我們去發掘。葉叔叔,我們沒有選擇的,不得不去。”

葉天心頭一動,思緒被小彩最後一句話觸動,再次苦笑著回答:“既然不得不去,那就硬著頭皮接招吧。我要出去找一下司空摘星,你乖乖地在這裏,不要亂跑。”

他拿起小彩的畫,大步向外走,心裏像有一隻火爐被點燃了似的,火燒火燎,焦灼萬分。

房門外,幾個表情生硬的年輕人靠牆站著,雙手插在口袋裏,雙眼瞪圓,警覺地四麵張望著。院落與前麵的朝拜大殿被一道高牆隔開,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香客們的喧嘩聲。

葉天剛剛舒了口氣,之前那個女孩子便從一根大柱子後麵閃了出來,雖然臉上帶笑,眉目之間卻隱含著警惕之意。

“先生,有什麼吩咐?”她殷勤地問。

葉天點點頭,直接問:“有沒有看見我的朋友,矮的、瘦的、姓‘司空’的那個?”

女孩子微笑著搖頭:“沒有。”

葉天繞過她,沿著一道陰暗的走廊快速前進,邊走邊嗅,很快就找到了線索。那是一種類似於番石榴花的暗香,應該是孔雀留下的。從鹽源縣一路過來,葉天不止一次地在車子裏聞到這種味道。

“司空摘星、顧惜春、孔雀會在一起嗎?”葉天腳下沒停,提速急進。

長廊在一片茂盛的竹林邊轉了個彎,漸漸升高,通向一座怪石堆疊的人工假山。假山腳下,有著一方小小的湖麵,大約有四五十個平方,水波清澈,遊魚悠然。湖水被懸空的長廊隔為兩塊,一個低聲抽泣的女人背影就出現在那段“廊”橋上。

那是孔雀,正一個人流露出內心最軟弱的那一麵,不時地雙手捂臉,發出短暫的抽噎聲。她的指縫裏夾著一張照片,隨風翻動,如同失去了翅膀的蝴蝶。

葉天停了幾秒鍾,咳嗽了一聲,走上了廊橋。

“這裏不是久留之地,我們該離開了。”他說。

孔雀緩緩地轉身,直直地盯著他,雙眼腫得像兩顆泡過水的桃子。歲月流逝隻在她身上留下了淺淺的影子,相貌和身材都沒有走樣,仍保持著年輕時的清麗與窈窕。如果隻看背影、側影,會錯誤地以為,她隻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子。

“離開?去哪裏?”她幽幽地歎了口氣,又望了望手裏的照片,揮袖擦淚,神情迷惘。

“去龍虎鎮。”葉天回答。

孔雀迎風吐出一口氣,用恍然大悟的語氣回應:“哦對了,我們是要去龍虎鎮的,去見段承德,那個辜負過我的男人,也是小彩的親生父親。我猜,隻要能親手把小彩交到他的手裏,你就完全放心了,對不對?”

她的語氣有點反常,但葉天還是不動聲色地點頭:“對,我答應了他,就一定要做到。”

孔雀低頭望著湖麵,澀聲問:“你該知道,我跟段承德之間的恩恩怨怨吧?”

葉天皺皺眉,隻點點頭,沒再開口。

湖麵上,墨綠色的浮萍被遊過的魚兒追逐著、戲弄著,等魚兒過去,便無聲無息、漫無目的地飄蕩著。

“看它們,多快樂啊!”孔雀說。

葉天沒有憑欄觀魚的雅興,隻有四麵楚歌的餘悸,但偏偏孔雀又無動於衷,停在這裏不願離開。他默默地咬著唇,上下打量孔雀,眼角餘光又警覺地掃視著四麵的竹林、小亭、假山、廊簷。如果不想死,就得隨時保持十二分的警惕性,在殺機降臨前做出正確的選擇。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有多久沒這樣放鬆了,喝喝茶、吃吃飯、看看魚、談談心,然後再對著老照片,深深地懷舊一番。懷舊,是個多麼形象的詞語啊,敞開胸懷,回顧一下舊情人,梳理那些幾乎在心底漚爛了的舊感情。”她屈指一彈,照片便飛到了葉天的手上。

照片的背景也是法國梧桐樹,一個女子坐在高高的樹杈上,背靠樹幹,雙腿懸空,烏黑的長發、灰色的長裙都蓬蓬鬆鬆地披垂下來。在她旁邊,坐著一個滿臉微笑的男人,兩個人相鄰的手緊緊握著,一看便知道是處在濃情蜜意、你儂我儂的熱戀之中。

“看到它,你會想到什麼?”孔雀問。

葉天想找點什麼話來安慰對方,但滿嘴苦澀,連說出的話也變了味:“過去的事就忘了吧,時光不能倒流,誰都不無法逆轉乾坤,不如選擇理性地麵對現實。你剛剛看提到魚兒們的快樂,不如想想莊子、惠子的‘濠上之辯’,借古代智者的閃光智慧,滌蕩內心陰霾,重新開始新生活。”

照片中的女子是孔雀,男子是段承德,毫無疑問,那是兩人初相識時候的照片。彼時兩情相悅的甜蜜,更映出了此刻形同陌路的淒惶。落差之大,放到任何人身上,都能把好人逼瘋。

“濠上之辯?”孔雀揚了揚仍舊纖細秀麗的眉。

風過竹林,沙沙作響,立刻吸引了她的目光。那聲音是來自葉天背後的,當孔雀的眼神掠過他的肩膀,望向竹林時,他的後背馬上緊緊地躬起來,如一張高速運作的雷達網,捕捉著聲音與空氣中蘊含的微小信息。

“濠上之辯”來自於《莊子》的“秋水篇”,記載的是莊子與惠子的一次辯論,原文如下——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