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燕講述二戰日本兵出現的那段故事已經無需贅述,幻燈片連續翻動,圖片和注釋文字表達的就是那件事。
“關於這件事,除了當事人外,最清楚內情的就是我,因為我重金收買了淘金幫中層頭目中的七成,把他們說的話反複斟酌挑揀,就得到了最後的真相。”金延浩隨手定住了畫麵。
“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葉天低聲歎息。
他很清楚,淘金幫的幫眾隱居深山,日子過得極為艱苦。這些人一旦到達山外,看到了另一個花花世界後,就絕不會重返山裏,安於以前的生活。這種情況下,隻要有適當的誘因,分崩瓦解是很自然的事,因為任何人性格中都有貪圖享樂、不思進取的軟弱麵。
“黑夜金達萊離開本土打天下,靠的就是一手錢、一手槍。有了這兩樣,無堅不摧,無所不能。”金王子頗為自負地說,並且指著畫麵上的一段文字,清晰地讀出來,“大山中至少有六個地方存在‘鞋帶洞’這個名稱,但日本兵出現的就是虎跳峽西南大溪旁邊的那個。要去那地方,必須經過看鬼穀。日本兵身上帶著一些能證明他真實身份的東西,軍銜證、戰地照片、軍隊高層下達的‘玉碎’命令密電、日本軍隊的電訊密碼本以及一枚掛在他脖子上的身份銅牌。他說過,他來自地下戰壕,戰壕裏原本有十一個人,其餘十個都被他親手殺了,屍體剁碎,丟進了地下暗河裏。他還說,鞋帶洞最深處有進入地下戰壕的暗門,是出於機關高手的設計,普通人找不到。從他身上搜到的戰地照片內容是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宮,裏麵堆滿了槍械和食品。雷燕等人曾帶著日本兵回鞋帶洞去找路,但沒有成功。”
文字到這裏就結束了,可惜它並未揭示鞋帶洞的秘密,隻是證明了雷燕的謊言越來越多。
二戰失敗時,日本高層下達過一道“玉碎”命令,其本質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與敵人同歸於盡”。在這種思維方式的主導下,很多日軍部隊采取了孤注一擲的自殺式攻擊方式,重創敵人,然後戰死沙場。
當然,一小部分日軍因特殊的曆史原因,沒有收到或是沒有執行這一命令,偷偷地苟活下來。葉天以為,鞋帶洞下的日軍就是苟活者之中的一小撮。
“我們也許可以進入那地方,探究這一小隊日軍是做什麼工作的,為什麼要藏身於洞底?”金延浩沉思著說。
葉天不知該說什麼,隻是覺得黑夜金達萊的政治野心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估,甚至比該國的現任主席籌謀得更長遠。但是,曆史經驗無數次表明,某些小國暴君窮兵黜武的結果唯有坐等失敗而已,金王子也擺脫不了這種悲劇命運。
“咳咳,咳咳咳咳”,雪姬忽然低聲咳嗽起來。她轉過頭去,抽出紙巾捂住嘴,後背很辛苦地躬起來,用力咳嗽了三聲,紙巾背麵漸漸透出殷紅的血跡來。
葉天吃了一驚:“雪姬,你受了內傷?怎麼回事?”
雪姬展開紙巾,三口血在紙上印成了三朵怵目驚心的紅花。
金延浩漠然回答:“那不關你的事,既然你不肯加入我們,又何必假惺惺地關心她的身體?”
“那是……我的事,你先出去,我想跟葉天單獨談談。”雪姬挺直了身子,直視金延浩。她的臉上忽然出現了縱橫交錯的紅色紋路,如同一隻燒壞了的裂彩釉瓶。
金延浩搖搖頭,淡淡地說:“妹妹,我想要你知道,任何時候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家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已經心有所屬的男人。”
在雪姬的逼視下,他不甘心地慢慢踱出了山洞。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到原先清純秀麗的雪姬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葉天心裏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既驚駭,又苦澀。
雪姬撫摸著自己的臉頰,指尖每觸到一條紋路,都會渾身顫動一下,嘴角抽搐幾次。
“我中了苗疆的怪蠱‘烈焰情思罩’,起先還能靠著高效抗生素、雪蓮靈芝膏以及自身內力壓製,不讓它發作。可是,大熔爐一役後,我感覺自身的抗體全都失效了,蠱蟲已經深入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黑夜金達萊與苗疆四大蠱術家族的合作,本來就是與虎謀皮的高風險行動,發展到現在,能勉強活著,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別為我難過,如果沒有這次的邂逅,我寧願你記得我以前的樣子。”她苦澀地笑著,聲音中透著難言的苦澀。
那些紅紋毫不規則地爬滿了她的臉,像老榕樹的須根一般,了無頭緒,也看不清根源。
葉天心中一慟,脫口而出:“雪姬,我當然記得你原先的樣子,如果你不攪進這件事裏就好了,你為什麼要來——”不管雪姬心中怎麼看他,他一直把雪姬當妹妹、好朋友、可以同生死共患難的同袍。
“你來,我就來了。當然,我是小國的公主,父親和國家生養了我,一旦有所差遣,我必須來。所以這一次,既是為你,也是為國。葉天,你不是我,體會不到身為金家人肩上背負的重擔有多麼沉重。”雪姬回答。
葉天無言以對,因為任何人一旦被卷入政治漩渦之中,就會身不由己,個人命運必須屈從於國家命運,直至變為國家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被牢牢地捆綁在國家戰車之上,直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在中國曆史上,最不幸的帝王之女要數明末崇禎皇帝的女兒長平公主、昭仁公主。明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八日夜,北京城破在即,明崇禎帝朱由檢揮劍殺死幼女昭仁公主,長女長平公主右手被斬斷昏死過去,成了令後世曆史學家扼腕歎息的典型例子。縱觀亞洲曆史,各小國的太子、公主無一例外地都成了本國的中流砥柱,個人的前途早早地與國家前途契合在一起,真不知是大幸還是大不幸。
從這種意義上,葉天憐憫雪姬,因為他看得出她根本就不快樂。
紅紋持續了五六分鍾後,漸漸退散,雪姬的臉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蠱術使人身體發生的詭譎改變如魔如幻,永遠都找不到最好的應對辦法。
“我好了。”雪姬摸摸臉頰,露出酸澀到極點的苦笑。
“我們必須化友為敵嗎?”葉天問。
雪姬堅定地回答:“國家利益高於一切,我們是沒法自由選擇的,既無法選擇國籍,也不能選擇信仰。葉天,我把這些歸結為宿命。”她湊近葉天的耳朵,用最輕微最羞澀地聲音接下去,“葉天,我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愛上你了,這就是我的宿命,無論在生命中的哪個階段,無論時間早晚,隻要跟你一見麵,就會愛得不能自拔。相術師們說過,這種姻緣,就叫做‘持花照鏡、臨江望月、竹籃提水一場空’。我不服,但又不得不服,因為你心裏早就存下了另外一個人,不再為我留一絲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