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青蓮雪梅劍仙悲歌上(2 / 3)

並不是關心那人,隻是……出於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她仿似著了魔,中了蠱,不由自主地朝那燈火通明處走去。

燈火照射處,男子正在書案上閱卷苦思。

身為艾爾鐵諾的皇子,並沒有常人想像的那麼美好,帝國極度盛強之下的隱憂,連瞎子也看得出來;眾皇子間並沒有足以穩坐繼承人位置的優異人選,彼此間的權力鬥爭,會隨著時間而漸趨白熱化吧!

撇開嫡係血親,旁係的皇親卻不乏有力之輩,優秀的王親,一旦與強大的軍閥勢力結合,所產生出的力量,隻要想一想就覺得擔憂,特別是那人,隻要一想到那名字,和那人日漸龐大的勢力,男子就食不下咽。

「旭烈兀,你為什麼要出現……」

現在,在幾個皇子的有心打壓下,是暫時迫得這人韜光養誨,退身於廟堂之外,但是,還能壓製多久,要是有一天壓製的力量鬆了,那個後果,絕對是無法想像的嚴重。

更何況,自從兩年半前的一場宴會後,又有一個新的名字,令男子寢食難安。

身為皇子之尊,男子可說是嚐遍各式佳麗,可是,卻從沒有哪個女人,會讓他非欲得之而不甘心,為此,男子不惜以皇子之尊,親自上台一顯身手,贏得美人歸。

哪知道,這番平生首為的壯舉,卻成了引人訕笑的大恥辱,擂台上走不出十招,男子便給他踢飛了兵器,一腳踹下台去。

受到挫折的尊嚴,和難耐的欲火重疊,男子用盡了種種方法,甚至不惜與虎謀皮,最後,終於得償所望,美人在抱,而該殺的他,已經永遠不會再出來礙事了。

事情本來是應該這麼發展的。

可是,一周前,探子傳回了驚人的消息,本來早該腐爛朽化的他的屍體,竟然怎麼找也找不到。屍體是不會走路的,必是有人將之搬移了,應是那些該死的唐國遺民,偷出屍體想厚葬吧!

男子特別下令,要對此事從嚴調查,但在發下命令的同時,一個不祥的想法浮現心頭。

「莫非,他還沒死……」

這該是不可能的,那麼樣的折磨還毀滅不了他,那世上就該再也沒有死人,而看守大獄的特殊獄卒,也全該吞豆腐自殺了。

可是,對方是他啊!

如果是一切均以天才著名的他,是不能用常人的標準去衡量的,如果是他的話……

哼!就算他還沒死,現在又能作什麼,生米早成熟飯,人事盡改,便算他卷土重來,也得不回失去過的一切了。

想到這裏,男子不禁有些得意,到最後,自己才是勝利者!

仿佛有意要嘉獎男子的勇氣,書房前方的兩扇門,給無名急風一吹,「呼」的一聲,猛向兩邊打開。

「啊!」

男子的瞳孔倏地睜個老大,不敢置信地死瞪著門外正前方。

門外……

就在門外,十丈遠的一棵青鬆上,銀發的騎士,反映月色,乘風立於鬆枝上,隨著鬆枝起伏不定。

「是他?」

月如銀盤,麵如雪,衣如雪,飄揚中的長發更是光潔勝雪,冷風未有稍停,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又一層的銀白,而掌中斑駁的木劍,此刻正逐漸綻放出耀眼的白芒。

「他來了,他到底是回來了!」

給那鷹隼般的視線一盯,男子驚出了一身冷汗。在這之前,男子從未想過,原來,一個人的眼神,居然可以散發這麼濃的怨毒;原來,一個人的心,可以產生這麼深的怨恨。

男子想逃,最低限度,也要開口說些話,對方隻是個失敗者,怎能再次失去自尊,上次所受的屈辱,猶自曆曆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可是,想出口的場麵話,卻成了沒有意義的夢囈,盡管隔著十丈之遙,淩厲的氣勢,第一時間就壓倒了對手。男子整個身體仿似被釘住一樣,癱在座椅上,冷汗,早已濕透了整件衣衫。

銀發騎士在笑,見到這麼光景,他的嘴角更是泛起了微笑,那是抹充滿譏嘲意味的笑容。

不隻是譏嘲這無用的男子,更是譏嘲他自己。將他害至家破人亡、一無所有的,原來就隻是這麼一個窩囊家夥!這麼看來,自己也實在不怎麼樣嘛!

(他想殺我,他是回來殺我的!)

恐怖的想法,有如電鞭,讓男子稍稍鎮靜下來,多年的武術鍛煉,到底是有些用的。男子虎吼一聲,猛地推翻書桌作障礙,以最快的速度向內堂奔去,同時盡最大力量發聲求救。

桌子推dao,人方舉步,救命聲還沒來得及發出喉嚨,男子隻覺眼前白光驟亮,逼的人睜不開眼,而足以凍結肺腑的冷冽劍氣,覆天蓋地直指而來。

(我逃不過的,我死定了……)

走進內堂,隻見眼前一片白芒耀眼,淒美的劍光麗而奪目,叫人為之失神,看不真切。

她不懂什麼高明的武功,卻知道什麼是高明武功,驚見此景,馬上了解到大部分的狀況。

隻是大部分,而非全部。

「有刺客──」

傳聞近來皇室鬥爭越益明顯化,想不到已經鬧至這個田地了,電光石火間,她隻有這個念頭。

(這個男的還不可以死!)

為了許多方麵的維持現狀,必須要這個男子存在才行,否則自己這些時日的犧牲,豈不是全都白費了。所以,現在還不能讓他死……

(盡管我非常希望這人早些死……)

在那瞬間所做出的決定,她撲上前去,用整個身子覆蓋住大半劍光。

雪,簌簌落下──!

輕飄飄,仿似無根的白蓮

羽毛般地遨翔……

滴答……

滴答………

滴滴答………!

水滴在地上綻放了紅梅

一朵一朵又是一朵

紅梅,會不會流淚?

落在地上的紅色水滴,是什麼?

熟悉的溫熱,融化了雪,

像淚,很溫暖的眼淚,

情人的眼淚!

劍光如雪,長衣如雪,握劍的手慘白似雪!

當他飛劍疾刺,心中充滿了快感,激蕩的心情,甚至讓整個人有些飄飄然,血海深仇,切膚之恨,就將一劍了結。

但,當這一劍將刺中實物前,一道人影打橫裏衝出,趴蓋在男子身上,這令他微微一楞。

(是王府侍衛?還是內侍?愚忠的家夥!)

冤有頭,債也到底有主!唐國李煜豈是濫殺無辜之人。

心念急轉間,他拔劍回抽,打算發出第二劍,再取敵命。

哪知男子驚見敵刃臨頭,正自狂呼「我命休矣」之際,喜覺一個人體衝來當活盾牌,膽顫心驚之下哪顧其他,把背上那人往敵刃一推,寄望阻得敵人一阻,趁機拔腿逃命。

「卑鄙小人,竟用這等無恥手段!」

他勃然大怒,卻已回手不及,劍刃已刺入來人體內,雖覺是其咎由自取,卻總不願就此誤傷人命,又發覺入懷的是個女體,當下硬生生止住劍勢,整個人如箭矢般向後飆射。

劍尖淺入即退,僅僅入肉三分。

男子發力狂奔,將要奔入內堂。他心下大急,不待腳步站穩,向前猛跨一大步,揮劍攔截。

劍光水平揮出,便要斬去男子首級。

血光濺起,那女子竟從中攔截,伸手緊緊握住長劍,不使他再能前進半分。

(天殺的愚忠蠢貨,壞我大事!)

眼見良機將逝,他又急又怒,便想猛施辣手招數殺敵。便在此時,他與那女子打了個照麵。

天地仿佛死寂了下來。

猶記小蘋初見,兩重心字蘿衣,琵琶弦上說相思!

她把身子覆蓋上去,還來不及弄清發生何事?隻覺身體直往後跌,徹骨寒氣襲體,刹時,脊椎一涼,緊跟著便是微微一疼。

沒有多劇烈的疼痛,僅像給蚊子叮了一口般,稍稍麻了一下,慢慢地,麻痹感往下傳去……

(我受傷了,傷得重不重?刺客是什麼人?)

白光再起,劍芒又盛,這些念頭全集中成一個,「那個男人還不能死!死了,過去的犧牲就沒有意義了。」

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她以快得連自己都嚇一跳的敏捷動作,猛地轉過身來,手一伸,將刺去的劍刃牢牢握在掌中。

稠濃的鮮血,順著劍刃滴落。

好痛!

與剛才的麻木不同,手指立刻就痛的失去知覺,而她終於看清了刺客的相貌。

(怎麼會!)

兩人目光交接,心頭皆是劇震,仿佛數十個晴空霹靂在耳畔同時響起。

刹時間,恍若隔世。

他顫著口唇,說不出話來。握劍的手,這輩子從來沒有那麼沉重過。

猶記玉階送別,小兒女笑說眼前事,兩情相悅思無窮,歡喜怎管其他。

誰料一去不歸,鴛鴦翼驚破兩邊飛,生死淒涼無話處,滄桑哪堪回首。

多少日子以來,朝思暮想的那人兒,終於出現在眼前。熟悉的麵容上,竟有著全然陌生的表情。該殺的賊天啊!自己到底被奪走了多少的東西啊。

想說些話,但哽塞的喉嚨早已失去功能,兩行清淚,爬上了滿是風塵的臉。

自古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斯情斯景,又怎由得他不流淚。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全身血液,化作淚水奔流,洗去這些年來造成的傷痕。

雖然,那是不可能的……

對不起,對不起啊!嘉敏,一切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沒有用,居然這麼久了才來接你……

跟我走吧!嘉敏,從嘉哥哥接你離開,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喉嚨間咽嗚出聲,他伸出手來,想把玉人扶起,趁著沒惹出大事前,全速脫出重圍,好好為她填補這些年的傷痛,卻發現她還緊握著劍刃,連忙撤去真氣,使劍刃化利為鈍,再成無鋒。

「啪!」

伸出的手,給無情的撥開,他便猶如給一桶冰水臨頭罩下,呆立當場。

再見情郎,她如何不是淚眼朦朧,柔腸寸斷。眼前的他,是自己懂事以來,魂牽夢縈,誓同生死的夫君啊!

幾百個夜晚,她輾轉難眠,泣不成聲,唯一的念頭,便是隻求速死,而就是為了想再見他一麵,才甘願苟活下了的不是嗎?

現在終於見著,知他安然無恙,卻是一頭黑發盡轉銀絲,顯是不知經受多少苦楚,再瞥見右手上的斑爛傷痕,她淚如泉湧,完全忘記了自身的遭遇,把整副心神放在探索他受過的傷害上。

隻有老天知道,她有多想投入他懷裏,緊緊擁住他,為了已失去的那麼多東西,好好痛哭一場。

可是,她又哪裏還有臉,再回到他的身邊呢?他神采奕奕,意氣風發看來猶勝往日,而自己……這副已萬劫不複的身軀,這麼汙穢的自己,又怎能再配的上他!

況且,又怎能如此兒戲,說走就走。想起在宮裏的這些日子,不管是侍女還是內侍,都在有意無意間,替主子傳遞了同樣的訊息。

「隻要你敢有二心,我就命人入金陵城屠城,看你怎生忍得,怎生承受得起!」

她忍不得,更承受不起,若因自己的一舉一動,而使得故國百姓遭劫,那怎對得起塗炭生靈,又怎有臉再向他交代,所以,不管再怎麼屈辱,她都得放下羞恥,作一隻乖乖的籠中鳥。

現在,突然說要離開,不管他武功多高,拖著自己想必是沉重負擔,姑且不論成功與否,便算成功逃逸,若這些冷血人魔當真實現諾言,那又該如何是好?她不能牽連這許多人民,更不能累他為己成為千古罪人。

所以,當他伸手來扶,她下意識的動作,便是揮手把他撥開,仿佛害怕什麼一樣,整個身體直往後縮。

(她怕我……為什麼?)

從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進行別後重逢,他呆立原地,怔怔不語。

在流浪的一年間,他聽過許多傳聞,泰半是說她貪慕榮華富貴,喜新厭舊,忝不知恥,一受封為王妃,便爭寵獻媚,極盡下流之能事……每次聽到這樣的傳言,他都隻有流淚。

自小青梅竹馬累積的感情,怎會如此不堪一擊,她的心、她的脈脈深情,普天下不會有人比他更了解;也再不會有人,比他能體會在表麵之下,內心的悲傷。不管身體分離多遠,他們的心始終會是連結在一起的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