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章
孟五用一台小轎把蘭兒娶進家,沒有吹吹打打大操大辦,本來買好的爆竹也沒放。是因為新娘太年輕感到自己缺了德,還是聽到別人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才打消了大操大辦的念頭,外人不得而知。
孟五隻是請本家近親喝了頓喜酒,孟五的口碑不好但也不壞,隻是這樣一個三寸丁似的猥瑣男人,在克死三房老婆後,又娶了一個如花似玉足以做自己閨女的女孩當老婆,使人很是不屑,來喝酒的人心裏也嘀嘀咕咕,酒也吃得寡味。
孟老先生也去了,酒過三巡就匆匆走了,他在擔心還沒醒來的傳奇。
蘭兒在合巹之夜便給孟五一個驚心動魄。
本來沒人捧場的婚禮早早收了場,人們走後孟五便急不可耐,對蘭兒動手動腳,像貪食餓狗撕著骨頭一樣。經過大變的蘭兒像換了一個人,堅毅決絕的神態和狡黠不恭的眼神讓孟五難以捉摸。她一會兒冷若冰霜,讓孟五無法下手。一會又是媚態嬌柔,挑逗唆使。孟五在蘭兒指使下更是貓爪撓心。
蘭兒貓耍老鼠般逗弄著這個老男人,至到月掛中天孟五才得以上身。蘭兒的寡淡平靜倒像是個久經沙場的老手,年過半百嚐盡女人滋味的孟五,反而成了急不可耐的毛頭小子。
蘭兒看著這個皮鬆肉贅父親一樣年紀的男人,在自己白嫩柔潤的身體上肆意蹂躪,活像一隻懶蛤蟆跳進盛開的蓮花裏吐著肮髒的粘液,也仿佛是一坨臭牛屎生生砸在一朵帶著露珠的鮮花上。
蘭兒強壓著心中陣陣惡心,無聲的哀歎著。她想起昨夜裏那個梨花一樣粉嫩,馬駒一樣健壯的傳奇哥生死未卜,不由得恨從心生。
孟五可算是螞蟻掉進糖罐裏,在肆無忌憚的吞噬著。蘭兒強忍著惡心,冷靜的觀察著,當孟五用盡吃奶力氣向蘭兒波浪似的衝擊到浪尖時,在孟五靈魂出竅腳踩棉花,欲仙欲死的時刻。蘭兒拿起藏在枕頭下用來燙酒的錫壺,狠狠砸在早已準備好的銅臉盆上,“當——啷”一聲巨響,像炸雷在洞房裏炸開。
巨大的金屬與金屬擊撞聲,在寂靜的夜裏如炸雷轟頂,竭盡全力心神高度集中的孟五,腦袋一陣轟鳴,從高高的山頂忽悠悠一下跌進深淵。那亢奮著的拉滿弓一樣緊繃的身體,像個充滿氣的氣球被針陡然紮破,隨著“啊”的一聲恐叫,“啪”的炸癟了。伴隨著大汗淋漓,孟五一骨碌從蘭兒的身上滾下來,口吐白沫軟軟的堆在那兒,成了一堆死肉。活似抽了脊骨的死蛇,躺在蘭兒身邊。新房頓時跌入死寂的深淵,死寂般的寂靜讓蘭兒心中抓狂呐喊,可她聽到的還是死寂的聲音。
後半夜,傳來蘭兒嚶嚶的哭聲,蘭兒總算爬出死寂的深淵。
第二天孟五家的長工把孟五背到前院,從此後孟五就卷縮在二過院的炕上,一直到死。
傳奇醒來已是三天以後。
深秋的一天早上,傳奇出現在大門的門庭裏。伸展著還很虛弱的身體,不時微睨著斜對門孟五家的門口。
蘭兒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門廳,習慣的向對過睃了一眼,迅即楞楞的站在那兒。她心中那個掛念不已的冤家就在眼前,仔細一看,心中的梨花少年不見了。他看到大病過後的傳奇像河灣裏被風霜凋零的殘荷,高昂的頭顱低了許多,純淨溢彩的眼神憑空多了許多冷峻,棱角分明的臉龐更像刀削一樣,倔強的向下抿著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冷笑。
傳奇也看到掛念的蘭兒,他暗暗向蘭兒點點頭。這是兩人大變之後第一次見麵。
傳奇看到蘭兒肚腹微凸,身體略有發福,但臉上仿佛蒙了一層寒霜,像秋後的白菊,清秀中透著冷豔,愈發冷峭動人。可傳奇也看得出,表麵的秋霜難以掩蓋眼神裏的幸福,蘭兒儼然成了端莊精幹、知足富態的持家少婦了。
胡同裏陸續有人早起挑水忙活時,傳奇和蘭兒各自回了家。
此後每天黎明即起成為傳奇的習慣,兩人預約而至門廳相見成為風雨無阻的早課。
隨著蘭兒肚腹一天天隆起,蘭兒掛在臉上的喜悅也日益增長。在無人時還對傳奇神秘一笑,那臉上泛起的紅潤無疑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無言相對,僅此而已,族規家法是無法逾越的雷池。
傳奇心中的謎團是孟五葬禮上解開的。
不久孟五死了,對於孟五的死,人們議論紛紛。有人說是蘭兒命硬克死孟五,更多的人說孟五找了一個如花的年輕女子,是房事過度衰竭而死。總之一切是正常中的不尋常,不尋常之中的正常,都是孟五自己找的,沒人想到什麼。
傳奇在喪事結束時來到後院,蘭兒如今是本家的五嬸,喪事過後前來寬慰女喪主也是正常。
可傳奇是來看蘭兒的,當人們走後,蘭兒不顧一切撲到傳奇懷裏,“傳奇哥,我怎麼辦,黑夜裏我怕,怕極了”。
傳奇張張口,欲言又止,他無奈的長歎一口氣便陷入了沉默, 沉默,無言的沉默壓得兩人喘不過氣。傳奇心裏明白還能怎樣?規矩就是他們兩人的王法,家法族規就是他們的雷池。蘭兒眼裏的火苗黯淡了,在沉默中空氣像凝固了,屋裏靜的能聽到對方砰砰亂跳的心。
良久,傳奇說“你現在是我的五嬸。我們還是本家,有倫常之份,隻能認命了”。
蘭兒感到傳奇像篩糠似的索索著。
“隻是苦了你了”傳奇哽咽著說。
聽到這話,蘭兒反而大方的說:“傳奇哥,你別難過,我有他作伴”,蘭兒指指自己的腹部。
“便宜了孟五那個狗日的,臨走還給你留下個累贅,孽種”。
蘭兒忙堵住傳奇的口,趴到他耳朵上悄悄的說“他是你的,是你留下的,也是老天賜給我的伴”。
於是,蘭兒把新婚之夜的驚悚告訴了傳奇,已是行醫多年的傳奇明白了,孟五是死於驚嚇成疾。
傳奇回到家後,心情像慢火煎熬的湯藥,無法停沸。一會想起和蘭兒的幽會,一會想起和蘭兒在後庫房的纏綿,但更多的還是蘭兒懷裏的孩子。他在猜測會是男孩還是女孩?想到興處莞爾一笑,由孩子想到蘭兒的大氣和果敢。蘭兒在向他訴苦時,自己沒有安慰她,倒是蘭兒寬慰了自己,生活的砥礪使蘭兒成熟堅強了。
麵對命運的打擊,女性往往比男人更有主見和勇敢,想到蘭兒新婚夜裏的情景,傳奇心中哈哈大笑。譴責自己怯懦的同時欽佩著蘭兒的勇敢和決絕。眼前這個嬌柔的蘭兒,所表現出來的果敢和勇氣是自己不能相比的,生活的逼迫使得蘭兒自立自強,對蘭兒以後的命運釋然放心了許多。
慚愧、釋然交織著無盡的惆悵,傳奇拿出好久不曾吹過的蕭。望著著滿天星鬥,寄情於月、抒情於蕭。
簫聲響起時,蘭兒正躺在炕上小歇,幾天的喪事累的身懷六甲的蘭兒疲憊不堪,傳奇的到來也攪亂了那本以平靜的心。
窗外月色似銀,清冷如寒水,如咽如泣的蕭音,隨著如水的月光流泄進蘭兒的心房。
所謂酒逢知己,瀟吟會人。
這熟悉的簫音撥動著蘭兒的心玄,訴訴吟吟、泣泣咽咽。
簫聲如泣如訴,訴時柔情似水;泣時水結寒冰。
半年來的甘苦盡在其中,低沉的簫聲聽來嗚咽哀怨,是兩個會心人兒在呢喃在呼喚。在初冬幽寂的月夜裏,簫聲為媒,兩顆心在纏綿哭訴著。隨著幽幽的簫聲,蘭兒想到半年多來似乎做了一場惡夢,在夢裏被一隻巨大的魔爪擠壓揉搓,她和傳奇仿若離水的魚兒在岸上作著徒勞的抗爭,今夜隨著幽怨的簫聲在向外釋放訴說。
後半夜月亮隱退,天空飄起淒迷的冷雨,淒涼的雨夜裏蘭兒在哭泣。起初是嚶嚶啜泣伴隨著抽噎,繼而是壓抑的嗚咽,。。。。。。到後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初冬的雨夜裏,哭聲衝擊著人們心扉。
人們在哀憐年輕寡婦的命運,或者在讚歎為妻者在失去丈夫後的哀痛。可傳奇卻感到蘭兒是在向外傾訴黃連似的苦楚,此時的傳奇也淚流滿麵。
翌日清早,傳奇沒等到蘭兒預期而至,卻是孟五家的長工在灑掃門廳。
蘭兒病倒了。
孟五的家是三進四合院,前院是長工住處和牛馬棚,孟五死後中院就空著,蘭兒卷縮在後院夾房的炕上。
白天長工們下地幹活,倘大的三進院子毫無聲息,死寂般的沉靜像沉沉的霧霾令蘭兒窒息,曠寂的院子就像一座巨大的墳墓。蘭兒再次跌入死寂的深淵,在深淵裏她似乎嗅到了死人氣息。恍惚的像在夢中搖來搖去,一會搖到陽世,一會去了陰間,她看到死蛇般的孟五躺在自己身邊;一會看見傳奇在向他招手;一會又看到動物們在向他圍攏。
在眾多的動物中,一隻黃色大尾巴瞪著黑亮眼睛的動物在向她獻媚,一會是向她笑,一會是倒立倒走,一會是蹦蹦跳跳,總之在向她表演,還不斷向她招手示意。後來這個畜生走到蘭兒身邊,在蘭兒向它撫摸時,忽然又變成夢中的梨花少年,緊緊纏繞著自己。
恍恍惚惚的蘭兒在病中煎熬著,她被魘鎮了。
第三天傍晚,長工石頭正在馬棚喂馬,後院劇烈刺耳的笑聲,石頭被震得一個激靈。
石頭順著令人悚然的笑聲來到後院,聽到蘭兒忽笑忽喊,口中念念叨叨。他大膽走進蘭兒房間,看到蘭兒兩眼直直的,放著呆滯的寒光。
“東家上邪了”,這是石頭的初步判斷。
在蘭兒的大呼小叫下,聞聲而來的鄉鄰們嘁嘁喳喳茫然相顧。
“孟五那個王八蛋,住著三進的四合院,也不讓我們來安個家。現在好了,他死了,我們就住下。哈哈“。。。。。胡言胡語的蘭兒還在罵著,一改往日的冷豔端莊,撒潑耍橫的鬧騰著。
石頭漸漸聽出門道:“我想起來了,東家曾經趕跑了一窩黃鼠狼,準是他們治上我們東家了”,眾人恍然。
黃鼠狼子附體是常有的事,人們也有對付它的辦法。在一陣慌亂之後,石頭用鐵鍁端來臭臭的大糞,這是對付黃鼠狼子常用的法子。
石頭猶豫著“東。。家,我可不是對你的,咱試試”,說著端到蘭兒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