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
第二天,韓繼業就派夥計回到青州發了一份電報,把東家叫來。
韓繼業沒有明確表態自有一番道理。如果成功,對“維常”號的利益有利無害,乃至對魯中地區的絲織業也開辟了一條新路,自己也極力想促成此事。但他也有顧慮,此人雖果敢機斷,行事利落,但生意場上的滾爬使他深知,凡答應得快、來的太容易的事情,對方總是不珍惜。所以他要故意調調李秋圃的胃口,盡管他很喜歡李秋圃這個人,也看得出是個真想幹事的人。可他也思慮到將來“維常”麵對的不是李秋圃一個人,而是全村的種植戶,此事不得不慎重。再者,他也慮到自己的身份,掌櫃就是東家的雇工,“維常”不是自己號,他不得不麵對現實。雖然在來之前,東家說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關鍵時刻可以機斷行事”,可這總歸不是價格之類的小事情,這關係到“維常”號未來發展方向和經營方式的大事,並且還需要大量的資金作保障,掌櫃的身份使他不敢逾矩出規。他已經伺候了三任東家,人的秉性各異,自己和廣仁剛剛搭夥配對,東家的魄力見識有待進一步觀察,所以就急匆匆的叫來東家。
路已鋪好就看東家怎麼走了,韓繼業已經盡心盡力,他在躊躇中的等待著廣仁來決斷。
廣仁來到青州,早就有夥計在那兒等著。來到五嶺時天已落黑,韓繼業早早的在村口等著,見到東家韓繼業隻打招呼問好,然後一言不發就領到住處,廣仁見狀也不好問什麼。
回到住處,韓繼業並沒說什麼,而是板著臉安排夥計伺候廣仁吃飯、安頓住處,還細心的點上艾蒿條,熏趕著蚊子,等廣仁吃罷飯,夥計們退了出去。韓繼業關上房門,回頭時,已是換了一個人,兩眼放著賊光,炯炯的盯著廣仁小聲說道:“東家,天大的好事,你敢接不”?
廣仁早就看出他故作平靜的後麵肯定有著不尋常,朗聲笑道“哈哈,什麼大事,我們韓掌櫃也不敢做主”。韓繼業馬上用手放在嘴唇下,噓的一聲製止了廣仁的聲張,顯然韓繼業是不想讓夥計們聽到,更不想讓村裏的人聽到。
廣仁細心聽著韓繼業的講述。
韓繼業一五一十把這裏的情況告訴了東家的,也把自己的分析和判斷向東家做著陳述。
彙報完後韓繼業說道:“東家,這事太大,繼業不能獨自做決定,這在絲織業還是頭一出,就連絲織業的龍頭老大“魯興”號也沒這樣過。以前有付定金提前訂繭的,可還沒有建立固定基地並簽訂長期合約的,需要大量的資金做後盾,這事還是您做最後的裁決”
廣仁聽完了韓掌櫃話,在屋裏踱著步轉了幾圈後,按耐住心中興奮。過了良久,他才轉過身定定的看著韓繼業:“韓兄,你真是個厲害角色,你這樣的厲害人物,當初崔少爺怎麼就沒有很好的重用你,竟會敗了家,我真替他惋惜”說罷仰臉看天,像要穿過屋頂看見天上的星星似的,長歎一聲“老天佑我,有你韓兄相佐,是我孟某人的福,也是我‘維常’的福”。
他是一個深沉的人,對人的好惡很少當麵評價,今天說出這樣的話出乎韓繼業的意料,讓韓繼業聽了大受感動,相見恨晚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做生意不怕難,也不怕險,怕的是無盡的內耗,如果“東”、“櫃”之間尿不到一個壺,齟齬不斷相互掣肘,多好的機會也會喪失,對此繼業是深有體會。想想當初在崔家受的難,再看看廣仁的豁達開明,他已經雙眼濕潤。
廣仁的坦誠和賞識,使兩人的心從此走到了一起,就像兩顆各自依自己頻率跳動的心,此時的共振忽然調到了一個頻率,以相同的步調共同跳動著。在人性深處,每個人的內心都在渴望著別人的理解和承認,尤其是被人的欣賞。欣賞是用心來完成的,有時瞬間心與心的欣賞會凝成永恒。廣仁和繼業的共同擔當,由心心相印的賞識而建立起來的友誼,經受了時間的考驗,一直到韓繼業的生命的終止。盡管兩人的秉性迥異,經曆出身也懸殊,後來的地位和身份也發生了變化,可都沒影響到他們的相惜和相知,一直到死去的頭三天還和廣仁傾吐苦水。
本來不安的韓繼業聽到廣仁這樣說,強抑著心中的興奮問道:“東家,你決定了”。
廣仁點點頭回應道“這樣的好事,為什麼不幹,我要不幹對不起韓兄的一片苦心,更對不起上蒼給我的良機,幹”,說吧狠狠的握起拳頭一揮。
等到一切平靜以後,廣仁說道:“不過,我們還要細細斟酌一番,預料中的風險我們不怕,無險不富嘛,就怕我們沒料到的閃失,還有怎樣才能避免蠶農們因價高以後反悔的問題”。
聽到東家決心已定,韓繼業高興地一躍而起,壓低了聲音喝道“好,咱們幹,跟著你這樣的東家真是過癮!痛快”
兩人在屋裏一直商量到雄雞司晨天將拂曉,才上炕和衣小歇。第二天韓繼業陪同廣仁,到每家每戶詢問訪查,比上一次韓繼業自己看的更細。不但看了蠶繭還看了蠶房,下午到桑田看了鬱鬱青青的桑樹,連西嶺村的也沒落下。
第三天,韓繼業陪同廣仁和李秋圃還有柳大戶在屋裏談了一整天,雙方你來我往,各說各的難處,各訴各的苦衷,在價格上更是互不相讓。韓繼業自當先鋒廣仁殿後,在價格上壓得出奇的低。這是他們提前商量好的,最後決定隔一天再談。
第四天,李秋圃和柳大戶還有五嶺村的族長,召集了全村的桑蠶戶,一起會商。廣仁和韓繼業也是閉門不出嘀咕了一天,秘密的寫好契約。
第五天,安廣仁的意見,五嶺和嶺西村的全部養殖戶都來了,來到了五嶺村柳姓的祠堂裏。坐在首席的,是校長和族長還有幾個大戶。這邊是廣仁和韓繼業,還有幾個賬房和跟隨的夥計。
雙方坐定後,李校長首先代表兩個村提出價格的要求:今年的春秋繭,不能低於青州市場的價格,並一次性收購,現錢交易。明年的繭子要高於今年的價格,預付定金一半,現金預付。講完後注視著廣仁懇切的說道“孟東家,這是最低價了,不能再再降了,蠶農們不易啊”。這都是昨天兩個村商量好的,人們紛紛點頭相應。
聽到李校長說完,孟廣仁今天親自上陣。施禮作揖後注視著眾人不急不慢的說道“李校長的要求不高,我們定了,今年的繭子要高於市場兩成收購,一次性現錢付清,秋繭也如此”。說完看看人們的反應,當看到人們吃驚的瞪著眼,他又繼續說道“明年的繭子,高於今年價格的兩成收購,定金預付一半,現錢付清。後年的繭價與明年的持平,明年預付定金一半,也是現錢付清。三年後,看當時市場價格再定。”說完端起茶碗慢慢的喝起茶,看著人們吃驚的表情。
人們聽到如此之厚的條件,起初是不敢相信,唬的人們眼珠能滾到地上,待廣仁說完後年的條件時,人們反映過來了,讚歎聲伴著詫異的表情,像是真的遇到了財神。
首先反應的是李校長,趕忙站起來握著廣仁和繼業的手,用勁搖著。“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說話的時候眼裏已是泛潤見濕,顯然李校長已是動了感情。老的顫巍巍的族長慢慢的站起來,來到他們兩人麵前,深深的一個鞠躬“我老頭子,不知說什麼好,向你們施禮道謝了”。廣仁和繼業趕忙扶著老人。校長和族長的動作也引起人們的反應,人們也趕快站起來施禮道謝,一時間人聲鼎沸。
這種反應也是預料之中的,前天和李校長會談的時候,他們就是故意把價格壓得低低的,要的就是出乎他們的意料,這是商業的經驗和技巧。李校長這個書生怎麼能看得清,此時,在他們麵前的廣仁不再是來買繭子的財東而是大方闊氣的恩人。
等到人們的反應落滾平靜後,為了打消人們的顧慮和懷疑,廣仁開始了他的侃侃而談。
他兩手作揖略一施禮說:“李校長,族長老人家,各位老少爺們,也許你們會疑問,我為什麼會出這麼高的價”。說著看看眾人,再注視著李校長等坐在前排的人們繼續說道:“我孟廣仁上過私塾,也讀過新學堂,實業興國也是我孟某人追求的目標,做生意就是經濟,經濟就是經國濟民,我的做法與李校長同源同轍。李校長為實業之焚心,為蠶農之憂急,實令我感動,所以我情願出此之高價”。
這是和韓繼業早就商量好的,必須要把這個關鍵人物李校長捧高捧好,當然也是廣仁的肺腑之言。接著又說“這是其一,還有其二,和各位說實話,生意人無利不起早,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我的打算應了一句詩,‘為有源頭活水來’,為的就是有穩定的高質量的蠶繭提供。試想,如果沒有你們提供蠶繭,我們怎麼紡絲織綢。所以種桑養蠶和我們紡絲織綢是連在一起的,是一棵藤上的兩個瓜,誰也離不開誰,但我要說明這不是苦瓜,要讓他變成了兩個甜瓜,我們都受利的又大又甜的瓜。你們的日子過好了,才能源源不斷的提供上好的蠶繭。當然也要我們掙到錢,隻有我們的生意做好了,賺錢了,才能以更高的價格收購你們蠶繭,這是兩利的好事嘛,何樂而不為啊,所以才會有高價收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