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廣義拿出一把金條,還有一份清單,擺在廣仁麵前,要廣仁為他們買槍彈和軍火。
廣義還說,他們知道廣仁和外商有來往,有著廣大的社會關係,請他務必幫忙。趁鬼子還沒來之前,先做好準備,要不等鬼子來了那將更麻煩,他還懇求著廣仁:算是當哥哥的求他了。
廣仁沒想到,哥哥的組織竟有這樣雄厚的財力,他疑惑的看著哥哥,再看看擺在眼前的金條,足有十多根。廣仁眼裏掛著兩個大大的問號。
廣義也不好說透,隻是說他們組織中有一個富家子弟,是他捐獻的家產,為抗日捐的款。
廣義沒有說明的捐款,是廣義的一個同誌李雲章捐出的,他家是有名的大財主,他家的買賣遍布膠東,僅在青島就有半條街的買賣,據說他家還是青島啤酒的原始股東之一。李雲章原在上海“複旦大學”上學,後來參加學潮被開除,他騙父親說要出國留學,因而從父親手裏得到一筆豐厚的學費。得到這筆留學經費後,李雲章瞞著家人深藏在老宅屋地下,直接去了延安。一去待了兩年多,今年初才回到故鄉發展抗日武裝。聽說廣仁能買到武器,李雲章毫不猶豫的貢獻出來。
倒騰軍火是個棘手的差事,搞得不好還有危險,廣仁猶豫了很長時間,還是不願答應,他為難的說“這東西很難辦,我這幾隻槍也是從‘遠東洋行’哪兒花了高價買來的。貴了賤了和你們說不清,說不定還賺一身騷,你們都是書生,不懂買賣上的事,毛病太多,有吹毛求疵的嗜好”。
廣義知道這事不好辦,看著弟弟猶豫犯難,他沒有不快,更沒有以前那種居高臨下的冷傲,反而放下身段動員著廣仁“你放心好了,我們領導相信你,對你早有耳聞,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革命了,他讓我告訴你,你是我們團結的對象,既然叫你去買,價格你定,貴了賤了我們都認頭”廣義像換了一個人,沒有了以前看待生意人的眼光,言談也變得隨和了,說的話也和情理。
廣仁聽了有些好笑,你們還團結我?我巴不得你們不理我。
廣仁細細的端詳著清單,說“其實你們這些金條是不夠的,眼下軍火貴的出奇,隻好我給你們添上了,也算咱家為抗日捐款吧。總歸這是咱家的買賣,不是我一個人的,爹也說過這家產有你一份,那就把你那一份捐出些來,人家能捐,咱也能捐,打鬼子不比吃大戶,出錢出力咱不能落後”。
廣義聽弟弟又提起吃大戶的事,麵帶難堪,苦笑道“你又提那事,哪壺不開提哪壺,咱不說這事行不,那時哥還年輕,我們的組織也不成熟嘛,也是在摸索著幹,沒經驗不是,你不能老眼光看人,啊”。
廣仁雙眼注視著哥哥,廣義也誠懇的看著弟弟,兩人對視了一會,廣仁痛快的說道“好,咱不提了,從今往後咱忘了他”。
廣仁心下暗中感慨:哥哥真是變了,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以前哥哥總是凜凜高風卓爾不群,像不食人家煙火,看人也是眾人皆醉他獨醒,一副救世主的嘴臉,淨做些出格而不著調的事,想一出是一出。現在變得讓人親近、也親近別人了,態度謙遜人也大氣了。不但氣質變的質樸,接人待物也平易近人,話也說得實在誠懇,且有商有量,不像原來那樣誇誇其談了。
廣仁看在哥哥麵子上總算是答應下來,這樣買槍彈的事情就算訂好了。
廣義又問起槐莊的情況,槐莊也和別的村一樣組建了“民族抗日先鋒隊”,簡稱“民先”。是幾個回鄉學生帶頭,還有好多熱血青年,孟昭文、孟建強、孟昭武領著人們呼呼隆隆的。
在他們的帶動下,抗日救亡成為大街小巷議論的話題。
爐子上更是不甘寂寞,這時槐莊已有十個茶爐子,個個紅火。茶爐子已成為集喝茶消閑、消息發布、是非公斷、時事評論於一身的多功能場所。除去說媒拉纖男人們不屑,是媒婆子的專利以外,其他事情都能在茶爐子裏得到解決。
“潤客”茶爐子裏,人們在聽著郝秀才在講著日本人的來曆。“那日本人就是中國人的外甥,是秦朝時徐福帶過去的五百童男童女繁生而來,現如今還來打我們,真是無法無天了,哼,外甥打舅”。
郝秀才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還是談鋒很健。這番話引來了人們的議論紛紛,“那小日本就那一小塊地方,能有多少人,咱中國人一人一口唾沫還不把他淹死嗎”。“你們說,到底是國民黨好還是共產黨好?秀才叔,你給咱們說說”。
郝秀才對這些事也是蛤蟆掉在井裏“不懂”,可他還是逞能的說道“咱們不管誰說得好,隻要他打鬼子就是好的,現在說什麼也不當用,說的好不如做得好”。郝秀才說出了大家想說的話,看來這老人還頭腦靈活沒糊塗,說完還感歎道“打日本是你們年輕人的事了,我們老了,打不動了,可無論如何不能當漢奸,當了漢奸幾輩子都翻不過身來,可千萬記住,幹什也不能當漢奸”。
在後街路中間的一家茶爐子裏,人們也在談論著。一個從東北回來的賣布夥計講著日本人的事.“那日本人壞透了,東北那邊的學校還不讓說中國話,全學的日本文,最壞的就是那些漢奸,幫著鬼子害禍咱中國人,聽說誰要說日本人的壞話就會半夜裏拉出去活埋了”,說完還嘖嘖的吐舌誇張著。
孟毓書手裏拿著剛出爐的火燒,燙的他的噓噓的吹著氣,剝著才炒好的花生,一口火燒伴著一個花生仁,慢慢的咀嚼品味著花生和烤的焦黃的火燒,這是槐莊茶館的名吃,叫做“花生就火燒”,隻有細嚼慢咽才有滋味,都是茶爐子自己做的,也權作是茶點,香香噴的火燒和著炒花生的味道,誘的人們直咽口水。
毓書慢慢嚼著火燒一言不發,現在他是槐莊地畝數最多的富戶,說他最富是冤枉了他,有廣仁還數不到他最富,他隻是地多。可廣仁和他爹一個毛病,就是不買地,家裏還是繼寶置下的地。雖然都知道他家裏有錢花不完,可到他手裏就沒再買一畝地。
孟毓書就不一樣了,看到自己老婆不生育,就再娶了一房,結果這小老婆來到他家能吃能喝能長肉,幾年成了一個麥瓤垛。肉都橫著長了,可就是腹中空空如也,一男半女也沒給他生下。眼看著倘大的家產沒人繼承,無奈之下就過繼了一個兒子。
過繼兒小名叫嫚姑(小女孩的叫法),來了接著就娶媳婦,娶來的媳婦有一身炕頭上的好營生,來了三年就生了兩個嫚姑。毓書一看不行,馬上給過繼兒改名字,按輩分叫傳家。看來毓書真是盼著他繼承家業,連名字也寓其深意。眼看著兒媳婦又懷上了,毓書暗想凡事不過三,這次名字也改了,該生個帶把的了。
他的生活又充滿了希望,隨著腮上的咬肌一緊一緊的咀嚼著,他的腦子在快速盤算著,該不該把五奶奶的地買下來?這時有人說話了“聽說廣仁的買賣都停了,看來是做不成了,還是種地穩當”。這人的話剛一落地馬上就有人接話了“就是嘛,都說太平的買賣,亂世的黃金,依我看什麼也不如地好,誰當家也搬不走,日本人怎麼了?還能把地搬走了。還是地好”。
這話像是說給孟毓書聽得,毓書不自覺的笑意微露。
五奶奶來簽地契時還領著寒食,這是振昌給他生的寶貝孫子。振昌結婚晚,生孩子更晚,前幾個都是女孩,好不容易才給她生了個孫子,成了五奶奶心肝,小名叫寒食,今年十二歲了。
五奶奶老了,扭著一雙三寸金蓮,手領著寒食,走起路來一搖一晃,但眉宇間還隱約露出當年的風采。她是按照傳奇的囑咐慢慢往外賣地,今年還剩十畝地,再賣三畝,剩下七畝讓長工範世三種著,她也就省心了。
“這個世道不太平,自己該歇歇了,還真讓傳奇說準了,唉,要是他還活著,看看自己的孫子該多好”五奶奶心裏還是忘不了她的傳奇。
廣仁買槍回來的時候已是初冬季節,老天爺連著戳了幾天西北風,到傍晚又飄起小雪,青雪花零零星星飄著,像春天裏的柳絮,稀稀拉拉的漫天飛舞。
旺子河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初冬時節從北海吹來的西北風像刀子削在人們臉上,割得耳朵生疼。初冬的風正是凍人不凍水,人們跺著腳捂著耳朵,不時還用手捂捂臉,再用嘴哈哈手,仿佛這樣才能緩解西北風帶來的寒冷。
廣義帶著人早早的等在窯廠改造的庫房裏,等著廣仁的到來。迎接廣仁有省委派來盧子華,他是共產黨的最高領導。有從延安回來的李雲章,還有振昌叔,這些都是共產黨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以看出他們對廣仁的期盼。
天剛煞黑,廣仁和韓繼業帶人趕著三掛馬車回來了。都是三匹高頭大馬的膠輪大車,馬兒汗流脊背,呼呼噴著熱氣,噴出的熱氣被寒風凝成了白霜,那馬像劇台上的老生,也掛上了髯口。三輛車拉著三口棺材,廣仁是為了路上遮人耳目把要緊的物資裝到棺材中。廣仁辦事的精細讓人不得不佩服。
盧子華還沒看貨物就緊緊的握著廣仁的手,又是道謝又是問寒問暖。沒有廣仁印象裏共產黨人的狂狷和偏執,倒像是一個樸實的莊家人在感恩致謝,這一下拉近了距離。
廣仁細端詳著這個溫和的人,疏希的眉毛下一對眸子黑如點墨,端正的鼻梁、厚厚的嘴唇,泛著紅光的臉龐。喜歡相人相麵的廣仁一看就喜歡他,忙拉著他的手不放。
介紹到李雲章時,廣仁看到他,一對濃濃的眉毛斜插鬢角,露出隱隱的殺氣,虎目圓睜大耳闊嘴,鼻如懸膽,棱角分明的下巴方方正正。廣仁暗道,大哥這些同誌皆非凡人,這樣的人領導抗日定能成大事。閱人無數的廣仁還是很相信自己眼力的,結交之心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