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李雲章和孟振昌聽到槍聲急急忙忙趕到時,鬼子全部解決了。李雲章是為兵工廠來取物資的,孟振昌是來為廣義取殘留在體內彈片的,廣義體內的彈片還沒取完,這次振昌回來給他取出,順便看看寒食和五奶奶。
當天中午,廣仁醒過來。
當他聽說母親也死於非命,父親屍骨已化為齏粉,兩一塊骨頭渣滓也沒找到,振昌叔在給鬼子救傷時被另一個受傷後佯死的鬼子一槍打中心髒,當場死亡。這一連串的壞消息又讓他想到昭文臨死前的慘狀,再一次昏厥過去。
三天後恰逢陰曆十月初一鬼節日,民俗是追悼亡靈祭祖上墳的日子。槐莊民眾為遇難的人們舉行隆重葬禮。
這天上午,一百六十二口棺材裝殮訂好,從南街槐樹下開始,順著中間的南北街一直延續到後街,形成了用棺材排好的長龍。
第一口棺材裏躺著孟振昌部長。
第二口棺材裏躺著獨立營教導員孟昭文。
然後是槐莊曆史上有名的五老,分別是孟繼寶、郝秀才郝鴻飛、孟繼璿、薑竹美、和五奶奶孟孫氏。
依次往後擺開的是,這次站在人群前麵被鬼子機槍掃射而死的人們,在槐莊人心裏他們一樣光榮,以他們自己無畏的軀體阻擋了子彈,避免了更多人的傷亡,一百五十五個人分別躺在一百五十五口棺材中。
孟繼寶棺材裏是一副棉衣棉褲,因為已經找不到繼寶的任何屍骨了。淑嫻的棺材和繼寶的棺材並列排放,這是槐莊唯一同時遇難的夫妻。
嗚咽的淒風是蒼天的悲戚,瀝瀝的霪雨是鬼神在哭泣。
早上天空便下起雨,淒淒瀝瀝的飄個沒完。
長風嗚咽,蒼天哭泣。
槐莊上空彌漫了無盡的肅殺和哀愁,淒涼的雨絲抽打在黝黑發亮的棺材上,彙成點點雨珠,溜下一道道淚痕。寒風讓淚痕凝固。
廟前老槐樹也在寒風中嗚咽,冷雨打濕了她的枝椏,雨滴淒淒瀝瀝滴下,像古槐淌下的淚珠。
不到晌午,人們從四麵八方聚集到槐莊,列隊站立在棺材長龍的兩側。
槐莊人人披麻戴孝,戶戶白紙糊門。
早在頭一天,韓繼業就打開庫房分發白布,人人有份。
大難之下人們都做著同一件事,好好的發送親人們,一時間槐莊成了白色的世界,連老槐樹也掛滿了白布彰。
葬禮在寒食稚嫩的哭聲中開始了,寒食是葬禮的主角,他被範世三領著,來到父親孟振昌的棺材前,下跪叩首。但預定的喪儀失去對孩子的約束,不等發喪指路,寒食就掙脫範世三的架扶,來到五奶奶的棺前,拍著棺材哭喊道“奶奶,你走了我怎麼辦,奶奶,我以後想你了到哪兒去找你啊,奶奶,下晚我害怕了去找誰啊,他們為什麼殺你”
稚嫩沙啞的哭聲被秋風吹響空中,他的哭聲和叫喊像鋼針戳到眾人心窩。他一聲哭喊像是號令,人們強忍的悲慟像被河堤截住的洪水,寒食的聲聲叫喊把河堤擊得粉碎,浪濤一樣的哭聲像打開閘門的洪濤,震天動地,婦孺老少包括守靈的戰士都在嚎啕,哭聲像波濤潮水漫卷了整個槐莊,槐莊被淹沒在悲憤的海洋中。
哭聲在上空震蕩,哭聲伴隨著寒風震得槐樹瑟瑟抖動。
“爹,你上西南,西南明路、、、”。柔弱少年的喊喊像一柱定海神針,讓哭得海浪戛然而止,眾人的哭聲停止了。人們屏住呼吸,一雙雙關切的目光宛若一雙雙巨手抬著冉冉升起的棺材,同時也拱衛著羸弱的寒食,生怕他幼小的軀體難以承受巨大的悲慟,而讓莊嚴的葬禮哪怕發生些許的閃失。
喪事的一切程序,安槐莊古老民俗進行,這是廣義的指示,讓鄉親們按自己的方式送親人,發送他們的英雄。
廣仁是第二個主角,他前麵是父母的雙棺,他木著臉沒有哭,可細心的人們看到他嘴角已經沁出鮮血,木木的隨著出殯隊伍向前走去。
廣仁前麵是兒子昭斌,昭斌跟在哥哥昭文棺材後麵。
廣義為孟振昌扶靈,李秋圃為昭文扶靈,後麵的五老都有縣委委員扶靈。
陳飛龍沒有參加喪禮和出殯的隊伍,他把所有部隊都調到槐莊,埋伏在槐莊四周,所有彈藥都發下去,下了死令,凡有進犯者無論是鬼子還是頑軍,統統消滅一個不留。槐莊被保衛的水泄不通,連一隻鳥也飛不進去,四梯隊來吊唁的人也沒讓進村,花圈留在村外就告辭了。
紙灰如蝶,黑蝴蝶樣的紙灰紛紛揚揚飛舞在空中,一直飄到北海,飄到天空,更飛進了人們的心頭。
此後,槐莊上空的紙錢在秋風中飄蕩了三天,槐莊的大街小巷落滿了白白的紙錢和焚燒後的紙灰,老槐樹的枝條上、樹丫間都落滿了白色紙錢。
葬禮後廣仁便昏睡不起。
廣仁醒來是半個月以後,他叫來三寶。三寶走後他一個人獨坐了一整天,後來又叫來韓繼業,兩人在屋裏嘁嘁喳喳的說了半天話,韓繼業就走了。
兩天後的晚上,韓繼業才回來,韓繼業向廣仁彙報著他打探來的消息。韓繼業說完後,廣仁便默不吭聲,兩眼望著窗外,炯炯的目光要把黑夜照亮似的。
昭斌進來時正看到廣仁默默的坐在杌子上,遙望著窗外的黑夜,臉色異常凝重。
昭斌不知道父親想什麼,被父親的神情嚇的不知所措。
韓繼業和他是老熟人了,知道每到大事之前廣仁總是這樣,心中思量好才開口說話。他肯定廣仁是謀劃著一件天大的事,像頗費周章的難題,韓繼業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打破窒息的沉悶:“東家,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別憋在心裏,你這樣怪滲人的,什麼難事我們一起商量嘛,是崔二少的事吧?”。
廣仁還是眯著眼,直直的望著窗外,眼縫裏射出的寒光要刺穿夜幕,嘴裏幽幽的說道“我要動手殺人了,我要手刃此賊,用他項上人頭祭奠我父母和兒子”。
廣仁的話在屋裏飄蕩著,淡淡的口氣並不能掩蓋他內心的殺機,不禁讓韓繼業一驚,仿佛是看到血淋淋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