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孟繼璿巧妙和鬼子周旋時,五奶奶向大廟走來。
五奶奶藏在夾牆裏,聽到鬼子走了,道上沒動靜才出來的。年紀大了不願意拋頭露麵了,管他東洋鬼子還是西洋鬼子,都是年輕人的事了。
五奶奶走出屋門,聞到一股燎煙味,又是誰家的房子著火了,東鄰西舍的事不能不管。她扭捏著小腳走出大門,當看到廣仁家的房子還冒著餘煙時。她急了,兩家是幾代人的關係,她不能不管。
五奶奶來到時,房子已經燒得塌了架,瞧瞧火快滅了,也就不去管她了。
她來到繼寶家,廣義媳婦和廣仁媳婦在圍著婆婆啼哭。
走近一看,淑嫻被鬼子殺害了。
淑嫻是藏好兩個媳婦,來到廣義住處的,她生怕廣義有什麼要緊東西沒收拾好,在拾掇廣義和李秋圃住處時被鬼子捅死的。
看著淑嫻屍體的慘狀,五奶奶被激怒了,非要去問個究竟不可。
廣義、廣仁的媳婦自是勸阻再三,可她老人家要做的事情誰也擋不住,“我還不信了,天煞的鬼子,連一個女人也不放過,我看看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我還怕他們?鐵狸子我都不怕,還怕他們!”。
五奶奶念叨著向大廟走去,她知道那是全村唯一可以集合的地方。可她不知道的是,這些畜性化了的人已成為魔鬼,遠比真正的畜生可怕的多,野蠻的多。
人和畜生隻是一步之遙,鬼子已經邁出了這一步。
五奶奶挓挲著一雙小腳向大廟走去。
繼寶也從暗橋上渡過河,又返回村來。
繼寶是把廣義他們送出村外,又回來的。
廣義堅持留下以身赴難,把鄉親們換回來,可繼寶手裏的鞭子不答應,爺倆僵持不下。
是李秋圃命令棒槌率人把廣義抬走的。
繼寶不放心,送他們到村外。
陳飛龍勸繼寶一起在村外隱蔽下來“大叔和我們一起走吧,這樣都不分心”。
繼寶卸下心事,輕鬆的說道“你們走了我就放心了,可我不能走。飛龍啊,廣義說的沒錯,你們住在俺村裏人吃馬嚼,這些日子已經有人罵街了,鬼子再來亂殺一陣,以後你們還有臉住嗎?這件事我必須擔起來。兒子惹的禍,老子和兒子一塊跑了,這算啥事,我們一家人以後還有臉麵見老少爺們嗎?唉,子債父還吧,好歹我是一把年紀的人了”。
陳飛龍吃驚的望著繼寶“大叔,你可不能。。。,你還是留下吧,你這樣回去我也不放心”,拉著繼寶就要走。
繼寶淒然一笑“飛龍啊,沒事的,你放心好了,和你說實話吧,自打你們住到俺村,我就想到會有這一天,早晚的事。我早做了準備,我回去把鬼子引出村外,我想好了,就和鬼子說,廣義和你們住在窯場,把他們引出來。你要安排好,趁著鬼子分心,把人救出來。我都想好了,你早作準備吧,我沒事,我還沒活夠那,你放心吧”
繼寶好不容易把陳飛龍哄走,又支走廣仁,他自己悄悄來到窯場。
廣仁想陪他一快去,可繼寶把廣仁攆走。說沒什麼大事,他去隻是拾掇拾掇庫房,看看別起了火之類的,不用他管了。
窯場曾經是戰士們養傷的地方,現在成了存放戰利品的庫房,裏麵有上次戰鬥繳獲來的炮彈。院外還擺放著鬼子飛機的殘骸。
窯場以前是燒磚的,五個小洞分梅花狀分布,中間是一個大洞,廢棄後就塌了,成了露天空場。廣仁買下後,蓋上屋頂,改造成偌大的庫房。最北邊的洞裏放著三口棺材,是廣仁給八路買彈藥時買的,為了路上方便運輸,買了這三口棺材。現在三口棺材裏放著上次窪地繳獲的迫擊炮彈,裝得滿滿的還盛不下,地上還堆了一堆。
繼寶在窯廠裏忙活一通,又來到廣仁藏身的河邊,囑咐了廣仁幾句話,才返回村。
繼寶回到村的時候,三寶也趕到槐莊,他接到通知後,騎上廣義為照顧他腿瘸而送給他的黃驃馬,像一陣風一樣刮來。
昭文也往槐莊飛奔,嘴裏不停的罵著落在後麵的戰士。上次鬼子炮隊沒解決幹淨,讓廣義被炮彈炸傷,聽到不少俏皮話,到現在還窩著一肚子火。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打好,挽回上次的臉麵。
廣義已經和他談話了,過幾天他要和陳飛龍搭檔去膠東,以獨立營為班底升為獨立團,屬於膠東軍區轄屬,升格為野戰部隊。陳飛龍的團長,他是政委。
臨走之前一定打好這一仗,在爺爺和父親麵前露露臉,讓他們臉上也有光,昭文暗暗下著決心。
繼寶回到家時淑嫻已被媳婦們抬到床上,繼寶默默的看著淑嫻,無言以對。
兩人門第懸殊,秉性也不同,可機緣巧合讓一對苦命人結成連理,從此鶼鰈情深你恩我愛,幾十年的夫妻沒紅過臉。如今天各一方陰陽兩界,但守著兩個媳婦繼寶還是強穩住心神。
繼寶默念到“沒想到你早我一步,罷了,這樣也好,免得你一個人怪孤單的”。
繼寶找出淑嫻早就不帶的假發,輕輕給她戴上“你一直不舍得戴,現在戴上吧,臨走了,別不舍得,你一向講究穿戴的”。
繼寶說完握著她的手,磨蹭著自己臉上花白的胡子。
臨走,他深情的看看躺在床上的淑嫻,輕聲的說道“我也要走了,你等我一會,到那邊咱還作伴”。
父親走後,廣仁不安的在河邊徘徊著。父親臨走時講的話讓他忐忑不安。
繼寶臨走囑咐他“廣仁啊,我答應昭婷了,讓她去參軍,一個女孩子又長得太紮眼,在家裏反而不安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跟在隊伍上或許更安全些”。
廣仁聽見父親在緊要關頭說這些不鹹不淡的話,疑惑的看著父親,而繼寶繼續說著他該說的“還有,你要好好照顧寒食,先生對咱家有恩,五奶奶對咱家也有恩,寒食是他們家唯一的孫輩男丁,也是傳後之人。你振昌叔又指望不上,五奶奶年紀大了,還不知道能活幾天,你要盡心照顧好寒食,做人不能忘恩忘本,啊!還有,要好好孝敬你娘,家裏的事指望不上你哥哥了,你要多擔待”。
繼寶說完扭身就走,也不管廣仁聽不聽得懂。
父親走後廣仁越琢磨越不是滋味,怎麼聽也像是臨終囑托。一種大禍臨頭的寒意悄悄爬上了脊背,他的後背像是有一條小蛇在遊動,讓他的心緊成一團。
五奶奶來到廟前時,孟繼璿已被逼到牆角,支支吾吾勉強接招,已經到了屎臭尿騷,難以應付的地步。
鬼子並不傻,看出麵前這個低頭耷拉角的人是在故意磨蹭時間,一種被愚弄的羞恥變成狂怒,酋益小川手拿指揮刀瞪著血紅的眼,狠狠的盯著他。
孟繼璿還是細聲慢氣的對翻譯說“我見過縣委的人,他們就住在我們村”。
崔大少叫道“你怎麼不早說,他們住在哪裏,帶我們去”,看著崔大少急不可耐的樣子,孟繼璿反而嘴角一咧冷笑一聲,忽然高聲回道“你急什麼,現在告訴你也不晚”,老實也人發火了,震得人們一愣。
恰在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人們的目光紛紛撇向西北方。孟繼璿順著人群的目光看去。隻見五奶奶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扭著三寸金蓮挓挲著胳膊向這邊走來,孟繼璿長噓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地了,心道“這老人家來了就好,有她一攪合什麼水也會混,我該卸妝了”。
這時,孟繼璿一反常態,他抬起頭看著眾人。此時人們才知道他也會仰頭看天。孟繼璿一換往常的蔫相,一臉莊重地望著鄉親們,嘴唇翕翕欲動像是有話要說,可還是沒說出來,這是一個不善表露心跡的人。但他卻回頭對鬼子大聲說道“我知道他們在那裏,可我不和你們說,我就是不說,小鬼子,槐莊沒有漢奸”,聲音越來越高,像是賭氣似的。
酋益小川明白他的話後,臉色氣的煞白,一刀劈下。
五奶奶走來時,孟繼璿的頭顱正好被鬼子砍下,骨碌碌的滾到地下,血濺三尺,駭的五奶奶一聲驚叫。
可五奶奶就是五奶奶,倒抽了一口冷氣,站穩身形,心道“今天碰到茬口了,都不是善類,不是人玩意的東西,一幫畜生”。
她站穩腳跟,習慣的用手捋捋並未吹亂的頭發,這是她橫下心的習慣動作。老人迅即鎮定下來,走向鬼子,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讓鬼子無法阻擋,眼看著她來到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