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仁記得父親在世時就常說:家有陳糧心中不慌;存金存銀不如村糧;錢再多不能當飯吃,糧再少能墊饑。這都是父親在世時囑咐他的話,每到新糧下來,先放滿了糧囤,再吃陳糧。那時廣仁手裏有使不完的大洋,對父親的做法還不理解。可父親還是有老主意,每年都攢一點,才有了這樣的家底。
眼看這樣的家底保不住了,廣仁在分析著眼前的形式,謀劃著對策,廣仁此時欲哭無淚。
其實廣仁早預感到不好,隻是不舍得這些糧食,遲遲下不了決心,現在到了該下決心的時刻,要不然家裏的糧食保不住,自己幾十年來經營的好名聲也蕩然無存。
每到緊要關頭廣仁從不猶豫,他咬咬牙下定了決心。回到屋裏,找出一條口袋,然後裝滿一袋黃豆。
廣仁在天黑後,來到薑其貴家。
廣仁一路像做賊似的來到薑其貴家,好在路上沒遇到人,人們餓的沒力氣出門了,都在家裏死挨。
廣仁來時薑其貴已經吃完飯,喝著熱水撐著肚子。看到廣仁後他吃了一驚,忙起身相迎,看到廣仁扛著一口袋糧食更是驚得目瞪口呆,搓著手不知說什麼好,連幫忙接接也忘了。嘴裏感謝著“二叔,二叔你看你這是,你看現在糧食比金子還貴,你這是救我家的命啊”。
廣仁沒接他的話“快接下來,累死我了”,聽到廣仁的話薑其貴才反應過來。
薑其貴是大隊長,從抗戰開茶館他們認識後,就建立了不錯的關係,那時廣仁也算半個公家人,兩人算是惺惺相惜。如今廣仁送來救命糧,薑其貴感動的快哭了。
廣仁眼光一飄看到薑其貴小兒子碗裏的野菜湯,憑經驗就知道沒攙多少麵,基本就是野菜伴著糠。心裏讚歎著這個當家人,口裏說到“其貴,你不簡單,你是村長,能做到這一步不容易”。
薑其貴歎了一口氣說道“二叔,我也想吃點幹糧,可到哪裏去弄,總不會去搶吧”。
廣仁說道“糧食不好弄,你可以從公家多分點黃席種籽啊,黃席種籽可是你領人去割的,你看你這不都是菜伴著糠嘛”。
“二叔啊,我也想多弄點,孩子們正是能吃的時候,我本心眼裏也想弄點,可這個時候真是下不了手,烈軍屬和鰥寡無力的總歸要照顧些,狼多肉少分不過來,咱這個村你也知道,要照顧的太多”。說著看看孩子們的肚子,腫脹得像是個皮球。
廣義低頭看看他的腳,看到他趿拉著鞋子,也是穿了靴子的人了。“其貴,這是黃豆,七八十斤,給你度饑荒的,明天我再給你送點穀子來”。
薑其貴剛要表示什麼,廣仁就打住他的話頭,繼續說道“別說了,就明天一次了,你們是怎麼想的”。
廣仁把自己的心思深深的埋下,先理直氣壯的問起大事。
薑其貴說,“韓書記死之前就說好,要分隊,把生產隊分的小一點,好管理,好生產,這是跟著王睿軒學的”。
廣仁聽到他提到王睿軒,就問起了王睿軒的情況。
薑其貴告訴他說,王睿軒到了那裏就開展生產自救,還搞起破產自救,恢複貿易集市等。
廣仁沉著氣聽他說完王睿軒的事,當做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們決定什麼時候分隊”。
“二叔,我們決定明天就分”。
“好,那就好,分隊好,生產隊小了好管理,我走了”
廣仁聽說要分隊,故意沒跟他說心裏話,把心事壓住,廣仁的心思不能隨便讓人猜透,這是他一貫的做派。
回到家後老伴早就睡著了,廣仁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在炕上翻大餅,他要把自己的事想透,謀劃好,關鍵時候不能馬虎。
第二天廣仁起早煮好一鍋地瓜幹,是用來打發要飯的。廣仁估計今天來的還要多,明天將更多,以後要飯的會一天比一天多。所以他提前做好準備,廣仁像處在生死關頭,戰戰兢兢。
果然,一大早要飯的就來了,今天多到了十幾個。
廣仁在門後偷偷觀察著,也在偷聽著他們的談話。
廣仁在門後看到那些要飯的已經不成人樣了,一個個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們三三兩兩的坐在大門外,也有的幹脆躺倒門洞裏,死氣無力的樣子,連話也懶得說。說真的,廣仁不怪他們,給這樣的餓漢子一些吃的,廣仁心甘情願。
中午時分挖野菜的人回來了,一個人的話讓廣仁心驚膽戰,那人說“他家裏是單幹戶,有糧食,跟他家要飯沒錯,要不著你們就別走,看他給不給,我們都知道,他家有糧,你們甭客氣”。
這正是廣仁擔心的,一旦證實了還是像冬天裏聽到炸雷,震得的他平地裏晃了三步。這分明是想吃他家的大戶,隻是人們由硬搶變成了放賴,離搶就差一步之遙了。
廣仁知道不能再等了,還是及早把要飯的打發走為好,再等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廣仁把煮好的地瓜幹搬出來,那些要飯的也還客氣,一邊搶一邊吃,沒有對廣仁說難聽的話。
廣仁回到家後像老牛倒嚼一樣咀嚼著那個人的話,廣仁在為自己委屈,說良心話,左鄰右舍他沒少幫忙,誰家有個三長兩短他都到場,誰家真的斷了頓,他總是偷偷送些幹糧,或者是糧食,可人們還是沒有滿足,背地裏虎視眈眈。由於距離遠,廣仁沒聽出是誰說的。可這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心理,廣仁一陣陣淒涼到了腳底。
廣仁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一句話讓廣仁感到自己正處於危險境地,正與自己擔心的那樣,禍殃正在向他招手,搞不好會出亂子,糧食分光了還好說,自己幾十年來苦心經營的形象會坍塌,要是真的被人家搶了糧,這話可是好說不好聽。
要趕快行動,化解於無形。當下,消弭禍患的唯一方法就是要讓人們感到廣仁和他們一樣。要把昨晚的謀劃落實。
廣仁狠狠心,決定斷尾求生。
廣仁心裏懊惱著自己,鬧了半天又成了人們的焦點,盡管是意識到這一點,可還是晚了。
薑其貴是說幹就幹的人,生產隊又來了一次調整和縮小,但分隊後還是孫杏花當隊長,這讓廣仁很不高興,本來他是想等分隊後換個隊長再說他的事。
孫杏花此人年輕時名聲不算好,一直有些風言風語伴隨著她。這都在其次,關鍵是這個女人辦事讓廣仁不放心。
但廣仁顧不得太多,他到了十字路口,容不得他猶豫了。
天黑後,廣仁又挑著兩口袋穀子來到薑其貴家,薑其貴感動的快要下跪了,他老婆更是一口一個二叔的叫著,全家人像是伺候菩薩一樣接待了廣仁,眼裏都著流淚。
廣仁沒有假仁假義的客氣,廣仁就是廣仁,他早吃透此中滋味,不能過頭,過而不當就透著虛情假意。
廣仁開門見山的說“其貴,你知道我為什麼給你這些糧食嗎”。
薑其貴疑問道看著他搖搖頭“不知道啊,你不就是要幫幫我嗎”。
廣仁接著說“幫你是真的,但我也想好了,我想入社,還要獻糧”。
薑其貴不解的眼神看著他,問道“二叔,為什麼這時候入社,上頭也顧不的了,過些日子再說也行啊,你現在。。。。”。
廣仁說“我是看著老少爺們餓的快不行了,我不忍心,我要把糧食獻出來,讓大家渡過難關,我的心也就安頓了,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每天看到人們餓的不像人樣子,我自己家裏的糧堆得滿滿的,我心裏過意不去,聽說村裏餓死人了,是真的嗎”。
薑其貴點點頭,算是默認了,廣仁看出他心裏的沉重。
村裏已經餓死五個大人,兩個孩子。
薑其貴正在為此事發愁,他聽說廣仁此時要拿出糧食,心中大為感動,忙說道“二叔,你真是,讓我說什麼好啊,你真是。。。。”。
薑其貴感動的雪中送碳也不會說了。“其貴啊,你也不用說了,我就這樣的人,我捐資辦學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這樣,說好聽的不當用,我愛麵子要身份,但就是不心疼東西”。
薑其貴相信他的話,廣仁早年就捐資辦學。就像他說的那樣,說大話不當用,沒人信,可當初捐資時,他就在現場,有誰能辦的到,那可是實貨,白花花的大洋,看著都暈人眼。
薑其貴想起當年的那一幕,誠懇的看著廣仁,滿眼欽佩。
廣仁沒有停頓,接著說道“但我有條件”。
薑其貴說“什麼條件,你說二叔”。
廣仁說“我的糧食要分給我們生產隊,是不,不能全村來分,那樣人太多,不起作用”。
薑其貴立即回答“辦食堂那時就是這樣定的,我答應,但大隊可以調劑一部分,您也知道咱村裏有個敬老院,那裏也快斷頓了,都是老人,已經死了三個了,我正在犯愁”。
廣仁沒猶豫,痛快的答應了“行,多少由你來定,但孫杏花我不放心,我的糧食讓她來分,我心裏不踏實,我是為老少爺們,不是為她自己,要讓她分出個好歹來,弄得大家都有意見,我也灰頭土臉,那我不幹”。
薑其貴立即回道“這也好辦,那個孫杏花,我看著也不順眼,是劉岱巒讓他幹的,再說這時也沒人願意幹,就再讓她幹著。我讓範世三過秤,再從大隊裏派幾個去,我也去,看著分完,保證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