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3)

四十八章

第二天胡同裏、大隊部、大街上、大路兩旁不稀不密的貼著大字報。

大字報標題是:打倒國民黨孝子賢孫孟憲厚。

細看內容不禁嚇一大跳,大字報上列羅了孟憲厚的罪行,有理有據,還有曆史問題。

大體是幾條。

一,孟憲厚反黨反社會主義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含沙射影,連兒子的名字都為國民黨歌功頌德,他大兒子叫慶國,二兒子叫慶民,三兒子又改名叫慶黨。三個兒子的名字合起來正好是慶祝國民黨。這就是證據,他這是懷念國民黨時代。

二,孟憲厚懷念國民黨不是沒有原因,他老婆的娘家舅就是國民黨槐莊的偽保長,日本鬼子來到槐莊後他跟著國民黨四梯隊跑了,後來又帶還鄉團回來過。孟憲厚是懷念他當國民的舅丈人。

三,孟憲厚一向很反動,他剛回家時,曾為彭德懷喊過冤,為大反革命分子彭德懷說過好話,還說他在朝鮮戰場如何如何。

四,孟憲厚還是反革命的兩麵派,他曾經是薑其貴的跟屁蟲,看到薑其貴就搖尾巴的走狗。文革前曾經惡毒的咒罵過我們英明的溫良才主任,罵他一臉奸相是個技巧小人,說他長著兩隻桃花眼,一副色相,好打女人的主意,還說溫主任不地道,是個陰謀家。現在又罵我們的婦女主任孫杏花同誌,說她見風使舵忘恩負義,還說她是個破鞋,曆史上就有作風問題,還是個挑撥是非的人。

最後大字報提醒廣大革命群眾擦亮眼睛,看清敵我,尤其是身邊偽裝的階級敵人。

人要倒黴關門也能擠著吊,孟憲厚也有倒黴的時候,看來革命和奪權也不是他的專利,他也能被別人革命。孟憲厚的門不是自己關的,是寒食和耿中給他關的,可關的恰好是時候,擠著他的“二掌櫃”了。打破了他兒子當兵的美夢。

孟憲厚性格中缺失自製的能力,他雖不壞但性格偏狹,在得意時往往飛揚浮躁,忘乎所以,這也注定被砸黑磚是遲早的事。他還是太輕狂了些,要不是急著去平忠義塚,引起人們的反感,也不至於這麼快就垮台,但他不認這壺酒錢。

孟憲厚急眼了,臉紅的像個下蛋的母雞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向溫良才訴苦:有人砸我的黑磚,你要為我做主。溫主任我沒罵過你,真的,他們在挑撥離間,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溫良才已經對他失去耐心,尤其令他厭惡的是孟憲厚不識好歹,這件事把自己也牽扯進去,還有臉再要求給他出氣,一怒之下讓民兵把他趕出去。

溫良才也被大字報搞得如坐針氈,他在大隊部裏踱著步子,轉來轉去。打倒誰並不重要,反正不是打到他。這大字報看起來是要打倒孟憲厚,但捎帶著把自己也罵了,還罵了孫杏花。他去看過大字報,字裏行間對他的歹意他能看得出,雖然說他的話不多,但充滿歹毒,這讓他大為吃驚,是誰吃了豹子膽,敢在上麵提到他的名字。這件事處理不好,說不定會有麻煩。

孟憲厚走後,他把孫杏花叫來,問道“你看是誰寫的大字報,還把咱倆個罵了,看起來是為咱喊冤,其實際是捎帶著罵咱們、臭咱兩人,用心險惡,我們不得不小心”。

孫杏花沒有他那樣恓惶,隻是有些微慍,兩片柳葉眉湊到一起,說道“依我說,誰寫的不重要,關鍵是要把大字報處理好,不能再讓人們看了,看的人越多影響就越壞”。

溫良才一想也對,要趕快糊起來,免得看的人多了,自己和孫杏花也不光彩。

可該怎麼處理?看來孫杏花有主意了。

他問“你說該怎麼辦,揭去不合適,那該怎麼辦”。

孫杏花沒有猶豫,脫口就說“再寫大字報,就寫打倒孟憲厚,簡單些就可以,越快越好,隻要能表明我們的觀點。然後貼在上麵,那樣就糊蓋了原來的大字報,人們不就看不到了嘛,我們千萬別去撕,那樣人家就說我們心虛,怕人罵。一旦我們犯傻去撕大字報,大字報上罵咱倆的話就成真了,有嘴也說不清。現在隻有把孟憲厚扔出去了,別再猶豫了”。

孫杏花總是能出其不意,遇到問題迎刃而解,溫良才佩服的看著她說“對,你說的對,先不管是誰寫的,我們都不能向著孟憲厚,那樣我們說不清,我立即派人寫大字報,全貼在原來的大字報上”。

就這樣,孟憲厚在兩股力量的協力合作下被徹底打倒了,可憐他兒子也當不成兵了。

半月後,新兵入伍的那天,他兒子在家裏哭鬧,孟憲厚也瘋了。

孟憲厚被擊垮,成了一個廢人。

耿忠是解放了,生產隊長由原來的副隊長孟廣吉擔任,就像耿忠自己幹一樣。

耿忠出了一口惡氣,他恣的在家裏大呼小叫,當聽說孟憲厚瘋了,高興的罵道“活該,關門擠著吊,讓你再整我,看看誰厲害”。

耿中記了孟憲厚的死仇,為了掩護自己,他用了歹毒的一招。

幾天後,一個傳言像一陣寒風,從胡同裏刮過:孟憲厚是挖墳時傷了天理,損了陰鷙,被神靈魘鎮了,尤其是不該挖忠義塚,那兩座墳有靈氣,孟憲厚是自己找的,活該倒黴,遭到天譴。這股風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裏,人們似信非信。

但耿中鬆了一口氣,在家裏高興的打滾。

孟憲厚瘋了,最初是咕咕噥噥自言自語,任誰也聽不懂,後來變得譫語不斷,像發高燒的病人,但這還算好,是個文瘋子。持續了幾天,變得破口大罵,沒人時自己罵自己,有人的時候罵別人,有時還打人,成了一個武瘋子。雖然有人說他是遭到天譴,平墳時過頭了,被魘鎮了。可他不怕墳,他最怕的是紙,見到白紙、紅紙像是兔子見到了狼。他的絮叨老婆發現這個毛病後,根據以毒攻毒的原理,用來對付他。隻要他罵人或者打人,就拿一張白紙,在他眼前一晃,他就會像被蠍子蟄著似的一陣痙攣,然後連說“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罵溫主任,不該罵孫杏花”。隻有這樣才能製服他,被他打罵的人才能解脫。

寒食也出了一口氣,但他的狀況並沒有好轉,還是白天到窯廠幹活,隔天要去勞動改造一次。大廟拆完了,現在改成運磚,平墳時墳池拆下的磚,都扔在田間地頭。

槐莊有史以來砌墳的磚都要他們搬運,從磚的形狀就可以看出,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總歸有幾百年或者是上千年的曆史。還有棺材板,古人厚葬,拆下的棺材板很多都是厚厚柏木板,好人家的棺槨還用木炭圍裹著,根本就沒有腐朽,死沉死沉的,沉浸著先人屍水的板材全由四類分子搬運,寒食就在其中,搬到學校蓋校舍。

孟憲厚瘋了,溫良才並不心疼,他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還動不動跟他講條件,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可問題並沒有那麼簡單,搞他的人到底是誰還不知道,但從大字報的語氣裏揣摩,對他和孫杏花很反感。這像一股暗流,不能不引起他的注意,否則時機一到就會形成風浪,翻了船也是說不定的。

孫杏花心裏有數,她大體知道是誰寫的大字報,都住在胡同裏,從大字報的內容和措辭看,寒食的可能最大。會寫大字報的大有人在,可除了胡同的人誰能對孟憲厚知根知稍?所以寫大字報的人對孟憲厚情況很熟悉,嫌疑最大的就是寒食。

孫杏花早料到孟憲厚會出問題,她不止一次的提醒過孟憲厚,不要對麥穗吆三喝四,可他不聽,事情的發展果然如她所料。

這天,溫良才叫來孫杏花,他問孫杏花“杏花,你說是誰寫的大字報”。

孫杏花知道溫良才早晚會問她,但她並不想說“我哪裏知道,我識不了幾個字,也不會看”。

溫良才嘿嘿一笑“這與識字多少沒關係,關鍵是心思,你和孟憲厚一個胡同住著,你最了解,我知道你心中有數”。

“老溫我真的不知道,我說過,誰寫的並不重要,關鍵是善後處理好就行”。

“不,你別女人見識,和你說,這不是小事,沒看連我們倆人也牽進去了嗎?聽那口氣就是故意臭咱的,你仔細想想,說你的話最難聽,你倒不在乎了”。

“老溫,好多事情沒法追究,越追究越亂套,越描越黑,清楚不了糊塗了,凡事過的去就算了,何必太認真”。

溫良才看著遠處,嗅嗅鼻子說:我知道是誰,聞聞味我就知道是他,跑不了,就是他,還有那老東西在後麵出謀劃策。

孫杏花沒有搭腔,目光看著地。

溫良才掃了孫杏花一眼,繼續說:跟我玩,還嫩了點,是孟承誌寫的,就是那小子幹的,後麵還有廣仁那老東西。

孫杏花眉宇間做著誇張的表情“不會,絕對不會是寒食,寒食自己還有問題,他怎麼會說別人,我看不會”。

“就是他,他小子一直不老實,你不知道,他隨五奶奶的脾氣,從小就不知天高地厚,不服天朝管,嘿嘿,後麵還有那個老東西給他做後台,保準就是他寫的,耿忠沒這水平,我敢打包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