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
昭武拄著拐,鄭老先生扶著他,空空的褲管在秋風中飄蕩。
昭武衝著孟憲亮說叫道“孟團座請留步,我的帳沒算完”
孟憲亮詫異的回頭看著兩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王玉民跳了出來,說道“孟團座,這可是共產黨的縣長,孟昭武,你看該怎麼辦,可不能讓他跑了”,他急赤白臉的,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
孟憲亮連理都不理他,隻靜靜的看著拄著拐的昭武。
他兩人是認識的,昭武比憲亮小幾歲,但都在一個胡同住著,是“光腚耍”,是和尿泥耍大的。他們還都是玉秀中學的學生,雖然一個高中部一個初中部,但每到月底都作伴回家,那時還都是孩子,常常開些玩笑。可當著眼前的人,誰也不能開口敘舊,他們是兩條道上跑的人,都是血雨腥風裏廝殺出來的漢子,各自緊閉著城府。
孟昭武叫住孟憲亮以後也不理他,而是徑直走到一個憨憨厚厚的人麵前,問道“這不是馮二憨嗎?怎麼到還鄉團去了?”。
那個叫做馮二憨的人回罵道“你才憨,我不裝憨,你們能相信我嗎?嘿嘿,不裝憨還不早死在你們手裏?”。
昭武愈發來了興趣,和顏問道“鬧了半天你是裝憨,了不得”,說著豎起拇指誇耀到“大智若愚,真是不得了,那就是說,鬼子襲擊我們真是你報的信了,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大才”。
這個叫馮二憨的斜了他一眼,說“不敢不敢,我隻是和王大隊長說了,鬼子怎麼知道的我就不管了”。
孟昭武問完了話,又對王玉民問道“那就是王大隊長跟鬼子說的,是嗎?怎麼敢做不敢為了?不好意思承認了,是嘛?那好,你不說不要緊,我說給大家聽聽,看我說的對不,也讓我們國軍開開眼,聽聽我們在後方是怎麼抗日的,好嗎?”。
昭武這才回頭看著孟憲亮,對他說道“我叫孟昭武,是共產黨的副縣長,你該認識,論輩分我還是你的族叔,等我說完,做完了我該做的,你再殺我也不遲,好嗎?”。昭武拄著拐,不慌不亂,等著他的答複。
孟憲亮用手做了一個請的示意,然後麵現譏笑的看著眼前的幾個人鬥法,他想看熱鬧。
昭武回過頭來,不急不忙的問著王玉民“馮二憨是你在我們內部發展的奸細,別不承認,好,你算是承認了,那次我們在北海邊的行動,讓這個馮二憨透露了,然後你又給鬼子報了信,讓鬼子殺了我們一個埋伏,嘿嘿,好一個借刀殺人,你也太歹毒了,敵我不分,大義不辨,也就是你王玉民能做的出來,真不愧是藍衣社的,受過特務訓練的人就是陰險,這樣下三濫的營生也幹得出。有你這樣的老師我真感到丟人,我說的對嗎王老師?你知道那次我們有多大損失?”
這隊人馬也驚動了孟昭武,廣仁出來後,他也來到在門後,悄悄觀看。他看到了馮二憨後,不顧鄭老先生的勸阻,打開門走了出來,他要殺了馮二憨!
那次在北海被鬼子襲擊是馮二憨報的信,這是時後分析出來的。可馮二憨失蹤後再也沒找到,今天他出現在還鄉團隊伍裏,正是報仇的好機會。那次戰死戰傷幾百人,單單埋在北海邊的烈士墳塋就有三百多座。他顧不得眼前的凶險,沒聽鄭老先生的勸阻,毅然決然的挺身而出,他豁出來了,為了死去的烈士。
王玉民也是心中不服,八年抗戰把他的身體給毀了,現在他早已不是原來那個白白淨淨的書生了。臉色蠟黃兩隻肩膀夾著頭顱,看上去像沒有了脖子,胸脯起伏著,喉嚨裏發出吼吼的喘息,像老貓睡覺打著呼嚕,他患上了痰喘癆病。抗戰中他打鬼子也打八路,打漢奸也滅土匪,為了他心中的主義誰也不放過,就連他的弟弟也沒有逃出他的手掌。
當初從他禁閉室裏逃出去的弟弟,參加了八路,抗戰勝利前夕帶著一個營回家鄉開辟根據地,侵占了他的地盤,結果被他一個突然襲擊打垮,弟弟也死在亂槍之中,為此父母與他斷絕了關係,在八路眼裏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劊子手,他心知肚明。
在槐莊被打散後,他組織殘餘成立了還鄉團,主動給國軍帶路,要來剿清共產黨縣委,報槐莊的一箭之仇。一路上連團座的麵也沒見上,人家根本不理他的茬,他上趕著給人家當向導,可人家還不領情。
他在育秀中學教書時,孟憲亮早已經畢業。以前也沒聽說槐莊有個國軍團座,他是一路小心,一路巴結,人家連理也不願意理他,隻見過副官一麵,連部隊番號也不知道,團座的名字就更甭說了。一直到現在才知道孟憲亮是槐莊的,論輩分該是他的學生,可惜他到育秀中學太晚了,要不然斷不會這樣,讓人家當著他的麵就槍斃了他部下。他八年抗戰的功勞和苦勞人家根本不在乎,像是他們在前線抗戰,他王玉民在後麵混吃混喝。在國軍眼裏他成了一個地痞,這讓他心中難平,窩囊的夠嗆。
一路上國軍傲慢的態度讓他心中萬分的別扭,他心裏詛咒著他們,但麵上還不敢露出來,隻有委屈求全小心應付著。
現在孟昭武問起他向鬼子通風報信的事,讓他無以對答,隻能含糊的以老師的身份應付到“昭武,各為其主,不得已而為之”。
昭武眯著眼睛看著他說“王老師,好一個不得已而為之,你知道我們犧牲了多少人嘛?不知道吧,告訴你,那次我們死了四百人,你去看看北海邊的墳塋,看著都令人眼暈。那都是因為你這個‘不得已而為之’才死去的”。
昭武跟王玉民說著話,突然扭身掏槍眼都沒眨,向著馮二憨就開了槍,槍聲響起,馮二憨的腦袋開了花。
昭武太清楚了,眼下稍一猶豫馮二憨就死不了,那樣四百多人的仇就報不了,以後怎樣就很難說了。
看見昭武出來,廣仁就揪著心,現在更是抱怨他的莽撞,正在忐忑不安地想著辦法。
王玉民帶來的還鄉團也不是吃素的,這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地痞,和共產黨有著深仇大恨的人。聽到槍聲一響,馬上拔出槍指向昭武,一聲令下昭武就會被打成篩子底。
孟憲亮踱著步子來到昭武跟前,誇讚道“好,痛快,好身手。沒想到幾年不見,昭武叔練就了好身手,膽識也過人,好,狹義果敢,好樣的。咯咯。。。。。不過你在國軍麵前公然開槍也孟浪了些吧,你就不怕我殺了你”,他對昭武殺了馮二憨根本不在乎,在他看來這些還鄉團跟地痞差不多,他們穿得五花八門,一個個長得獐頭鼠目,歪瓜裂棗,跟在軍容齊整的國軍隊伍後麵,簡直丟國軍的臉。到了自己的家鄉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帶路,他連正眼都沒看一眼,包括王玉民。但他對昭武的貿然開槍還是吃了一驚,沒想到昭武如此果敢,下手也快,雖有些惺惺相惜但還是讓他心中一怵。
昭武身前是還鄉團黑洞洞的槍口衝著他,身後的國軍也持槍頂著他,可昭武像是辦完了一件大事,心定氣閑的悠然自得。
昭武這才正眼看他,說“叔不叔的就不要叫了,家禮已經見過,我的事也辦完了,殺也罷剮也罷都隨你,快意恩仇,你我都一樣,彼此彼此,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