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在一旁聽著,一會像是清風拂麵,一會又被濃霧籠罩。他在大學裏學的是文學,畢業後教的也是語文,是個魯迅迷,在反右之時他不止一次的想到了魯迅。現在他又想到了自己心中的偶像,假若魯迅還活著,一個反右就不敢說魯迅會有什麼下場,也不敢說魯迅會有怎樣的表現。那樣我們又少了一個文化旗手,曆史和政治竟如此繁雜和緊密,理也理不清,像一團亂麻。
王睿軒拋心置腹的一番話也打動了廣仁,廣仁也感慨的說道“所以說,活的好不如死的好,生逢其時會幹出一番事業來。死的好也會保住名節,我們中國人說的蓋棺定論就是這個”。
王睿軒說“曆史是怎麼回事,題目就大了,可現今最迫切的是應該吸取教訓,但我看從上到下還沒有真的當回事,都在談論一個指頭和九個指頭的關係。唉,真是不得其解,人都餓死那麼多,怎麼就成了九個指頭,錯誤就一個指頭那麼小嘛,我真是想不通”。
廣仁試探的問道“你看為什麼會這樣,真的像人們說的從上到下都頭腦發熱,怎麼一個人的頭腦發熱大家都熱,真是怪事了,看來頭腦發熱也能傳染的,像流行性感冒?”
王睿軒遙望著星空,深邃的目光向幽藍的夜空探去,像是星星深處藏著答案,他非要看個究竟不可。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道“二叔,好多話在你這裏才敢說,說說也無妨,要不然會把我憋死的”。
說到這裏他點上一支煙,深深的吸了一口,煙頭的亮光閃爍著他的眸子,眼裏瀅瀅的亮光像天上的星星閃爍不定,他眉頭緊鎖,麵色凝重,幽幽的說道“二叔,其實說起來怎麼幹、幹什麼都不是關鍵,關鍵是要個科學的態度和科學的辦法。看起來是具體執行的錯誤,其實不然”。
寒食給王睿軒續著水,像是鼓勵著王睿旋,王睿旋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這個問題的根子在我們的政策沒有寬容性,如果我們在製定政策時有著寬容性和伸縮性,那麼下麵的人執行起來就會有彈性,根據具體情況具體處理,像我們這些人還是了解農村的,那就會另一個模樣了。我們的政策為什麼沒有包容性?我們的文化偏狹了”
看到廣仁搖搖頭,王睿軒問道“二叔,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廣仁還是搖搖頭說“我有點聽不懂了”。
王睿軒釋然的一笑說道“沒事我慢慢和你說,政策的偏狹來自文化的偏狹,就像一個人,行動的極端是性格決定的,可性格是所受教育的程度和人的心態決定的。大小一個道理,政黨也是如此,我們政策和文化的偏狹就來自我們黨的思想,思想的激進決定了政策的激進,思想的統一和僵化決定了我們政策的狹隘和偏激”
王睿軒喘口氣又說“政治的指導思想是由人的思想決定的,總之我們從反右開始,人們在政治上不再敢自我思想了,由於個人自我思想空間的日漸壓縮,一直到沒有自我思想,其結果是全黨在意識形態上達到了空前一致,甚至是全國人民都達到一致,全國人隻有一個腦袋了,即使有不同誰又敢說,誰敢表白。反右時期人家所提的黨文化獨占天下也不是沒道理的,但我們沒聽進去,還批判了人家。由此看來高度的統一,尤其是在思想上的高度統一未必是一件好事,最起碼是思想不再活躍了,思路不再開闊了。 沒有爭論看似是團結,其實說‘萬馬齊喑’也不為過,關鍵要有一個製度保證我們思想的多元性,和思想的開放性,以及思想的自由性,那樣才能讓我們的思想更加活躍和健康,可我沒看到這種製度建立的意思,甚至人們還沒認識到”。
廣仁聽得迷迷糊糊,但似乎也有點頭緒,他理出了一個思路,就是錯誤是連貫的,先有了反右才會導致了大躍進;先有了一家之言,才有了反右。對此廣仁沒想過,總歸反右離他遠一些,雖然眼前就有個右派漏網分子,可廣仁自己沒經曆過。
說完了這一通話,王睿軒長歎一聲,解釋著“這些話憋在我心裏好久了,隻有在你這裏說說,思考也很不成熟,我姑妄說之你們就當做耳旁風聽聽,權當我發發牢騷吧,寒食你是個小知識分子,可不敢出去胡說,反右的教訓你要吸取”
王睿軒的一番話讓廣仁和寒食聽的心神搖曳,像在氤氳的夜空中迷離著眼睛的星星,可望可見而不可及。
廣仁的思想也像雲煙飄到了星空,他想起了一句老話“治大國若烹小鮮”看來這話還沒過時,疾風暴雨是革命的手段而不是治國方略”。
那天晚上王瑞軒和廣仁談了很多,一直到深夜。。。。
廣仁還沉浸在和王睿軒的談話中,他想起了王睿軒文弱的外表之下思想是那樣的活躍和不合時宜,王瑞軒是一個善於獨立思考的人,這樣的人在不需要思考的年代死去是必然的。
廣仁在默默的想著,孟建強還認為他為王睿軒難過,安慰著他“二叔,不要難過了,睿軒是個有頭腦的人,他不像三寶,三寶是為了自己羽毛不受玷汙而死,他還是好漢的做派。可睿軒是心思重,睿軒是失望以後絕望而死。唉,還是死了好,死了就沒有苦惱了”。
廣仁心裏明白,王睿軒是心裏苦極了,絕望極了,沒人訴說了,自己做了了斷。
孟建強第二天悄悄的走了,廣仁還是和以前一樣,白天坐在井台上車水灌地澆菜。晚上和孩子們聊聊家常,有時候問問知青點上和外麵的新聞。
勝利白天到窯廠去幹活,有時也在那裏吃飯,晚上就住在廣仁家。他總歸是知青,時常到知青點去玩玩,打聽點消息。或者是外麵的形勢有何變動,或者是本村的,還有關於知青返城之類的言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