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3)

五十五章

人們心思的變化隻有一人沒覺察到,這人就是溫良才,他已經昏聵了,放肆的上了天,成了孤家寡人。

溫良才這些年習慣了找人談話,現在廣播員走了,沒有談話對象了。新的談話對象還沒物色到,正閑的他心慌。他的胃口已經被調高了,那些個白淨的副業隊上的莊稼女人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來,懶得理她們,他這叫——曾經色海難為水。

沒有談話對象讓他心裏憋屈的難受。村裏的事很少用他操心,他也懶得管。

“黑屋”的利用率越來越低,好長時間沒聽到“黑屋”的動靜了,慣了找人談話的溫良才如今落了單,一人憋在屋裏團團亂轉,憋得他快要瘋了,唉聲歎氣的像是長空中孤雁的唳叫,聽著就讓人淒涼。

他燥的心快跳出體外,正在屋裏團團亂撞,想找點刺激事打發空虛的光陰,哪怕是聽聽“黑屋”教育人的慘叫也好。

陳二虎在該來的時候來了。

陳二虎被撤職後成了村上的一般人員,對這些出過力的人,溫良才還是很仗義的,不會扔下不管,尤其是陳二虎。

陳二虎留在大隊無所事事,孟憲臣派他到水利工地打雜,麵上說大隊負責帶工的人員之一,實際上是讓去頂個人頭,免得在家煩人。

陳二虎一路風塵,急匆匆趕回槐莊,他連招呼也沒打,就闖進溫良才的屋。

溫良才皺皺眉頭怪道“二虎你是怎麼回事,老改不了你毛毛糙糙的毛病,連門都不敲,最起碼打個招呼吧,讓人說你沒禮貌,真是沒出息,土包子”。

溫良才在女知青那裏學到敲門的禮節,在這裏用上了,那個上大學的女知青很討厭到他這裏請示工作的人,說他們沒教養,連敲門都不懂,土包子。一來二去溫良才也知道進門之前是要敲門的,他也在極力洋化著自己,免得談話對象們笑話他土氣。

陳二虎憨憨的一笑,“嘿嘿,我不知道,我不懂”。

他總是在溫良才麵前憨憨的,傻裏傻氣的像真傻。

溫良才還真吃他這一套,愛憐的看了陳二虎一眼“說吧,什麼事,急急忙忙的”。

陳二虎擦擦臉上的汗,神秘的湊向前,小聲說“溫主任,城關公社水利施工挖出一塊石碑,你猜上麵有誰”。

溫良才瞅了他一眼“賣什麼關子,都說了一半了,還吞吞吐吐的,快說”。

“溫主任,那石碑是國民黨縣政府立的,第一個人名就是孟廣仁,說他給國民黨捐款五千大洋,清清楚楚的”。

陳二虎話還沒說完,溫良才兩眼一亮像是閃過一道藍色的電光,當陳二虎抬頭看時,他又收了回去,兩眼望著地麵問“你沒看錯吧?”。

“怎麼會,我看的真真切切,沒有錯”。

“奧,那好啊,誰還知道”。

“我們村沒人知道,我沒和任何人說”。

“好,你越來越懂事了,你回去,誰也別說,把石碑拉回來,現在就回去,晚上拉回來。人家不願意咱就用好石板換,知道了吧,總之別弄出動靜來,拉回來誰也別說,直接拉到我院裏來,我等著你”。

他說一句陳二虎點一下頭,像雞啄米似的,一直到說完他的頭還在點。

溫良才不溫不火,聲音越發有氣無力“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正好我現在心情很不好,咆燥難受,老想找點事幹幹,沒想到老家夥送上門來了,你去吧,我等著你,一路上小心”。

陳二虎走了,溫良才眯著眼遠遠的望著窗外,神色悠悠仿佛回到遙遠的時空,嘴裏小聲咕噥著“姑,給您出氣的機會來了,這次我讓老孟家狠狠喝一壺,您在那邊看好了”。

當天晚上那個文靜的國民黨縣長立的碑,那個曾經讓廣仁善名遠揚的石碑被拉回來。

那是陳白狼到廣仁櫃上以收稅之名施明搶之實,廣仁為不留後患,告到國民黨的縣長,縣長把陳白狼趕跑。廣仁為感謝他的安危扶困也是為生意上巴結縣長,送給他兩千大洋,國民黨縣長矯情,又轉捐到教育經費。廣仁追加三千,共計五千大洋,捐為教育善款。國民黨縣政府勒碑紀念,廣仁大名就留在石碑上,還成了第一名。

當初,廣仁美名遠揚;現在,廣仁來了說不清的麻煩。

天氣一天天變涼,秋已漸深。

秋天是春天的延續,是成熟了的春天。

詩人說夏天是別樣的春天,那秋天就是另一模樣的春,秋天的陽光和春的陽光一樣,曬得大地暖暖的。白菜長得綠油油,濰北特有的青蘿卜頂著翠翠的碧葉,貪婪的吸允著秋陽的溫暖。

秋天也有百花開。菊花還在扭著嘴,而樹葉先染了顏色,先是一枚兩枚的黃葉,偷偷的藏在樹椏間,像是小家碧玉思春時偷偷點了絳唇,深藏閨中羞澀的不敢見人。秋風一吹樹冠便疏朗了,顏色也漸漸多了起來,色彩更加豔麗了,蠟黃的、明黃的,逐次染上顏色;還有紅色的、絳色的或是紫色的,後來,各種顏色都有了,說都說不清。樹葉參差疊加,顏色也相互映襯,相互渲染,在秋陽下溢金流彩,斑斕的炫人眼眸。以至於最後滿樹都染盡顏色,五顏六色一樹的花朵。這時的秋樹,像風姿綽約的貴少婦,花團錦簇。

廣仁在等著看滿樹的花開,與春夏相比他更喜歡秋的顏色,在廣仁眼裏春光之明媚,夏花之殉爛,皆不如秋葉之靜美,經曆過風霜的美,無與倫比,這樣的美像夕陽的紅,憂鬱而厚重,華貴而深遠。

一枚樹葉落下,是凋了的楊樹葉,閃著蠟黃的光澤,晃晃悠悠飄到水麵,蕩開一輪輪水紋,波紋向外散去,直至岸邊。

廣仁坐在井台上,吆喝著小黃牛,看著半河秋的顏色。

他心裏安閑自在,恰如飄落的秋葉那樣從容,隨著春風長,順著秋霜落。

在安閑中,廣仁等來了陳二虎。

陳二虎來了,後麵跟著民兵。陳二虎眼裏放著光,貓抓老鼠樣的賊光。民兵背著槍,前來逮人的槍。

在一個秋日的豔陽裏,廣仁被帶進“黑屋”。

反差之大像黑白對比。顛覆式的變化像我們的哲學,一分為二。更符合了當下的政治邏輯,不紅即黑,不左便右。

孟憲臣在路上碰到廣仁的,他剛走出大隊部,臉上還是慣常的笑容,剛要打招呼,看見廣仁身後荷槍的民兵。

孟憲臣的笑容凝固了,他的笑容在慢慢的收斂,一直到眉頭緊皺。

“為什麼”。“誰讓你們這樣幹的”。“說”。

孟憲臣一句一頓,一頓一句,壓著心頭的慌亂連聲問了三句。

背槍的民兵害怕了,還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翕合著嘴唇,欲言又止,看看陳二虎。

陳二虎雙手叉腰大咧咧的說道“溫主任安排的,怎麼了?他就不能接受教育了嗎?他有嚴重曆史問題需要交代!”,說完後故意用眼角叼著孟憲臣,還換了一個姿勢,兩手交叉抱在胸前。

這是故意挑釁,孟憲臣再也憋不住了。

孟憲臣心中的怒火再也壓不住了,兩眼噴著怒火,緊緊的盯著陳二虎,用手點著陳二虎的額頭,一字一句咬著牙說道“陳二虎我告訴你,別不知天高地厚,有我在你就反不了,信不,我還和你實話實說,孟廣仁不是你能動得了的,你可要掂量清楚了”。

孟憲臣待人一直是笑容滿麵,平時說話也像春天裏的風,和藹有加。可今天陡然變了臉,滿臉寒霜。

孟憲臣雙眼像兩支利箭逼得陳二虎往後退,抱在胸前的雙手也不禁放下來,根本就不敢和孟憲臣對視。兩個民兵也膽怯的往後退了一步,看看陳二虎,疑問的眼神像是在問,是不是算了,放過老人家吧。

陳二虎也有些慌亂,但他記了廣仁的死仇,跟定了溫良才。一陣慌亂之後,定下來心神,斜頭睨視青天“溫主任安排的,你跟他說去”。

孟憲臣“哼”了一聲“你不是治保主任了,你有什麼權力押人”。

一句話戳到他的疼處,他這個治保主任就是因為廣仁才撤職的。

陳二虎被怒火燒紅了臉,叫囂著“我就押了,你管不著,我就押了,你愛怎麼的就怎麼的”。

陳二虎的話像一記無影掌,打了孟憲臣一個趔趄,他胸脯起伏難平,狠狠的說“我孟憲臣從來沒和人翻過臉,今天這個臉翻定了,廣仁要是受到難為,你們敢打他,我饒不了你,我讓你一輩子也過不好,不信就走著瞧”。

孟憲臣再看看廣仁,說“二爺,你別急,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走了”。說完就匆匆的走了。

廣仁在後麵對他說“憲臣,沒你的事,別攙和了,我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

孟憲臣和廣仁的關係遠比其他人深厚的多,他少時家境窘困,但他從小活潑伶俐,廣仁認為他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在他年少時就招到櫃上當夥計。他們又是本家,廣仁對他格外照顧,除工錢以外總是多給他些酬勞。幾年下來他置了地蓋了房,還說上媳婦。一直到鬼子來了,廣仁才放他參加民兵,在孟憲臣心裏廣仁像父親一樣,沒有廣仁的提攜和照顧,沒有他孟憲臣的今天。

但孟憲臣性格恬淡,他沒有太好太惡的人,所以平時人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不同。但孟憲臣心裏一直把廣仁當父親敬著,現在廣仁有難處了,孟憲臣真急臉了,他急匆匆的往回趕去。

孟憲臣急著往胡同裏走,他要找寒食。

寒食也急著往廣仁家趕,兩人不期而遇,孟憲臣手一揮叫寒食到家。

寒食是聽範世三說的,範世三說廣仁被民兵帶走了,兩個民兵外加陳二虎,還背著槍,好像不是善茬。一聽陳二虎也跟著,寒食感到大事不妙,所以趕回來想問個明白。

孟憲臣把寒食扯到他家,沒容他說話就急急的說道“什麼也別問,先去找著孩子們,讓他們立即回家見我,家裏有我,你快去快回”。

寒食急急的去找憲綱和憲常,孟憲臣在家裏給他們借好自行車。

等他們回來時,一切都準備好了。一同回來的還有勝利、昭玉和春林。

孟憲臣臉上長掛的笑容不見了,他斬釘截鐵不容別人插話“都聽好了,我來安排,寒食你帶憲綱、憲常馬上出發,先到縣城,再坐汽車到榮譽療養院,把這裏的一切告訴昭武,他知道該怎麼做,家裏的情況他都知道,前幾天我去過,老家的情況他比我還清楚,快去快回。自行車放在勝利家,以後再說。春林、勝利你們留在家裏,老實的呆著,我還有事安排你們”。

寒食領著憲綱和憲常騎車走了。

孟憲臣叫昭玉到公社和張春風打招呼,孟憲臣說“你隻和他說廣仁被溫良才抓了,就說我讓你去的,叫他快來見我,他會明白的,其他什麼也不用多說,該怎麼做他知道”。

昭玉不放心,問道“他就是個下台幹部,現在隻是個掛名委會,他能行嗎?”。

孟憲臣搖搖手說“這裏麵的道道你不了解,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你去吧,按我說的辦,要悄悄的,不能讓革委會李主任知道,一旦走漏了風聲,咱這事就麻煩”

孟憲臣還有一個外號,人們都叫他“笑麵虎”。隻是他平時為人像個泥鰍,他的外號被滑頭遮掩了。

此時的孟憲臣沒有了笑麵,露出虎的本性。一切都在“笑麵虎”孟憲臣的掌控之中,他送走了昭玉,安排好昭玉和春林在家等侯消息,定了定心神,來到村南薑其貴家,進門就對他老婆說,到牛棚把薑其貴叫來,別咋呼,隻叫他一人來。

薑其貴回家看到孟憲臣臉色鐵青,知道出了大事,不安地問道“憲臣,怎麼了,你臉色不好看,誰惹你生氣了”。

“別扯淡了,我問你,敢不敢動手,機會來了,我派人叫張春風去了,晚上昭武也會回來,該怎麼辦你知道的”。

薑其貴暗忖著孟憲臣的話,對孟憲臣他是由衷的服氣,知道他這個人不出手便罷,出手便是死手,專掐對手的死穴。孟憲臣做人受廣仁影響太大,平時看著嘻嘻哈哈,一旦有人突破他的底線,他會豁出身家性命。當初廣仁殺“二妖子”,消息傳到民兵隊,薑其貴還在吃驚廣仁手法太狠,嫌廣仁用斧頭把人頭剁下太血腥。可孟憲臣“嘖嘖”稱讚,佩服的五體投地,眼裏那份羨慕和欽佩至今令他難忘。由此他斷定,這次孟憲臣也要下死手了。

孟憲臣的心機和伶俐遠在薑其貴之上,現在看著薑其貴反而猶豫了,他二話不說站起來就要走,臨走還說道“其貴,你我都是知心知意的老夥計了,我也知道你賊心不死,沒咽下那口氣,你既然沒想好,那我走了,算我看走了眼,但我要告訴你,機會我是給你了,是你自己不要的,我自己也能把他搞下來,信不,過了這村可沒下一個店”。孟憲臣說著話就要往外走。

薑其貴一把拉著他,說“你急什麼,啥事我都不知道,你讓我怎麼回答你”。

“你先回答我,你幹不幹,別想不濕鞋,站在岸上幹地拾魚,說,一句話沒有那麼難”。

薑其貴被逼到了牆角,他知道糊弄不了孟憲臣,索性說“幹,我信你,早把我憋壞了,幹個狠得”。

孟憲臣把薑其貴的真話逼出來,也就告訴他了實情“廣仁被溫良才抓了,我不能袖手旁觀,我要動手了,我已經通知張春風,就等他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