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3)

五十八章

不久,批修整風、批今不如昔,批孔老二又來了,匣子裏每天拿著儒家說事,好像兩千多年之前的儒家學派的締造者檔了他們的道,破壞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些說辭老百姓理解不了,也懶得去管,這些年的新鮮事多,再也提不起人們的興趣。

也有關心的,那就是寒食,寒食不愧是知識分子,他像聽出了名堂,忐忑不安的來到廣仁家。

在寒食心裏廣仁像個智者,廣仁是看透了人情冷暖而不以冷暖待人,看破了世故而不以世故處事。他雖然叫廣仁二哥,可他還比廣仁的兒子小好幾歲。所以寒食每遇到不解的事情總要找廣仁訴說,這是他的習慣。而廣仁也總能給他以合理的解答或者是安慰,廣仁的經曆和思想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潭,藏有莫測神秘的智慧,能吹開他心裏的霧霾。

寒食來到他家,廣仁正在喝茶。外麵下著細細的春雨,那雨像絲線,從天上飄下來,密密麻麻的扯也扯不斷。這樣的雨天,窯廠是不幹活的,寒食正好有空,說說令自己不安的事。

寒食坐下後說“二哥,又開始了”。

“奧,什麼又開始了”。

“運動又開始了”。

“唉,怎麼可能,不是要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嗎?怎麼又換了”。

寒食說“我是說又有新提法”。

廣仁不解的問“又換成什麼名堂了,說來聽聽”。

寒食對廣仁說道“和以前不一樣,整天喊著批林批孔,怎麼還要批孔?我想不通”

廣仁給寒食沏著水,不緊不慢的說道“批孔也無所謂,批判好啊,要不批孔,孩子們誰還知道有個孔聖人,誰還知道有個仁義禮智信,趁著批林批孔讓孩子們學學,知道還有個孔聖人,還有個儒家和法家,還有個少正卯。我也聽到了,儒家也不是不可以批判的,樹大招風,一個學說發展到極端就要批評,要不然也會鬧妖,什麼怪事都會有”。

寒食聽廣仁這樣說,吃了一驚,他問道“你怎麼就讚成?怎麼和那些人一樣,這可是我們傳統文化,怎麼說批就批了,你沒聽聽對儒家的那些汙蔑之辭嗎?”。

廣仁看了寒食一眼,點了一袋煙打開他的話匣子“儒家是傳統文化不假,但傳統文化不是單指儒家,她是傳統文化的一支或者說是重要的一支,但不是傳統文化的全部。我們的傳統文化是諸子百家,儒、釋、道都在其內。我說批判儒教是好事,你可能沒有理解,今天你也沒事,我慢慢的和你說”。

廣仁吸了一口煙,說道“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這是衛道士們吹噓的,哪有那麼嚴重。其實,儒家學說確實很偉大,壞就壞在後來人的無限推崇,尤其是被統治者利用後,成為其他文化的統治者。帝王們利用儒學統治其他文化,儒家成為禦用文化,變成儒教成為皇家宗教。其他學說在他排擠下成了節末支流,儒家學說高居廟堂之上,而其他諸子百家則流於江湖。寒食,你想想,儒家的仁、義、禮、智、信有錯沒有,沒有錯。可一旦全社會依此為終極時,那就出問題,就會因此而迷失自己,為了仁義而仁義。於是乎,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假仁假義,偽善家也就不足為怪了。像過去的許多大善人,不乏男盜女娼者就是這個緣故。這時就需要莊子的破執,老子的無為作為輔助,提示人們仁義禮智信隻有從心底流出,那才是真善。可你再想想,自從漢朝獨尊儒術,尤其是宋朝的程朱理學興盛以後,老莊之學一直受到排擠,後來被江湖術士利用,成為道教文化的源頭,這也是無奈之舉。釋家就更不用說了,一直難登廟堂之上,這不能不說與儒家的獨大有關!”。

說到這裏,廣仁看著寒食問道“寒食你說對嗎?”。

寒食搖搖頭說“我沒想過這些事”。

廣仁繼續說道“這也不怪你,你上大學沒學過這些東西,你學的都是革命理論,可你仔細想想就會想通,我剛才說的是,儒家和其他學說充其量不過就是拇指和其他四指的關係,隻有結合好了,才是一隻健全的手,才能自如,否則就是支離破碎。隻有儒家和諸子百家全麵結合,才會有一個全麵的文化構架,有一個營養豐富的健康的文化食量。全麵不偏的文化營養下,才會有一個健康的社會。否則一偏一廢,就會導致文化的極端,那樣就會導致社會發展的畸形。所以我說儒家也是可以批判,但我說的不是儒家學說可以批判,我說的是儒家的極致發展方式是必須要批判的,那些衛道士們在文化上排除異己的作為需要批判。”

寒食聽了不服的問道“那你說儒家學說是好還是壞”。

廣仁說“儒家學說是好的,但也不能發展到極端,尤其是不能發展為教條,和八股,我認為儒學還是很好的,他就是一種學說,既然是學說那就可以發展,是開放的,可以借鑒其他為自己所用。而儒教我就很反感,成為一個教派,成為皇家宗教,他們把夫子的學說奉為金科玉律,拒絕發展,成為後人不可逾越的雷池。那些衛道士們張口就子曰,閉口就夫子,除此以外都是異類邪說,是他們自己把自己盤繞死了。本來的參天大樹讓那些衛道士們砍伐成朽木,你說這是多麼可悲的事情”

寒食聽了感到震驚,他羨慕的問道“二哥你什麼時候有這樣高深的見解,我都聽不明白了,看來你在家沒白讀書”。

廣仁哈哈一笑說道“其實我說的這些,有鄭老先生的教導,也有我自己的體會,主要是跟老先生學到的”

寒食還是疑問道“二哥你說這次批林批孔,批大儒是不是有所指,我看沒有那麼簡單”。

廣仁像是早就思考過這些問題,沒犯猶豫的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古以來廟堂之上無大儒,真正的大儒都在鄉野或者說在江湖。指誰不指誰,我真不知道,但指誰,含沙射影的批誰,那就是對誰無上的褒獎,現在哪還有大儒,都是革命家了,誰還稀罕大儒?”

寒食聽後默默的沉思著,過了好久才問道“那修正主義為什麼批判,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廣仁聽後考慮一會,才說道“主義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他們在政治上是怎麼界定的我也懶得管,但我說修正是好的,不該批判,但也必須批判,不批判就說明他們錯了”

寒食不解的問道“你是怎麼理解的,這裏沒別人,你說說唄”

廣仁喝了一口茶說“任何一種學說,一種主義排除修正就是拒絕發展,隻要承認真理是發展的就不會拒絕修正。革命更不該拒絕修正,革命往往會矯枉過正,所以修正是必然的。可以說革命伴隨著的就是修正,革命後的產物就是修正主義”。

廣仁今天的話興很高,他怕寒食聽不明白,慢慢和他說下去“但承認修正的前提是承認有錯誤,所以修正的潛台詞就是原本有偏差,你說現在形勢下誰能說修正是對的,所以批判修正是必然的。你再想想,儒教就是拒絕了修正才沒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認為自己沒有錯,不需要發展,沒有及時吸收其他學說的精華,而接受了沒有修正的極端,所以本來的參天大樹成了枯木。這個道理很簡單,就像一棵大樹,單單的一棵很大很高,其他的都被他遮掩,遮擋的受不到陽光照射,吸收不到水分。可一顆大樹遮不住天,一棵樹蔭是有限度的,所謂獨木難支就是這個道理”。

寒食像是上了一堂課,聽得他雲山霧罩,但他還是更關心眼下的政治形勢,他還是不明白這過於突兀的政治批判。

寒食問道“你說,批林批孔到底是在批誰,我怎麼感到了有所指,像是對準了誰”

廣仁答道“肯定是有所指的,當權者或者是始作俑者,含沙射影批判政治對手,這是很明顯的,但這些政治說辭離我們太遠了,我看政治批判再也提不起人們的興趣,你就放心吧”

寒食像是放了心,其實他也在思考,也在冷眼觀看,漸漸地像是看出了名堂,隻是沒有廣仁的高屋建瓴,沒有他想的那樣遠。

寒食笑道“那就好,我也看出來,現在人們心力疲乏,煩透了政治運動,也該結束了,都在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廣仁接著他說“你想開就好,不要在這上麵費心,運動到了強弩之末。可有一樣你要注意,你該說說孩子們,讓他們學點文化。我看離變局不遠,政治也好,曆史也好都有一定的宿命,大亂之後必大治。亂世機謀權詐能興風作浪,可治世就離不開學問,早讓孩子們做些準備吧”。

寒食聽廣仁的口氣不像開玩笑,他奇怪的看著廣仁,開著玩笑說“二哥,你還會算,說的這樣肯定,我怎麼一點也沒看出跡象來,連端倪都沒有”。

廣仁哈哈一笑,笑完後他說“看個相我還差不多,可大形勢我還真不會算,但我和你說,曆史還真的有宿命,這也是規律,大亂之後必大治,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