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1 / 3)

廣仁回家養傷,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但他心裏輕鬆許多。是毒瘡總歸要積膿的,現在陳年的毒瘡被擠出濃,他也去了一塊心病。他心裏想,這回老孟家不欠溫家的情了,一報還一報,兩家扯平了。

廣仁聽說要審查溫良才,並且還關押了他。聽說此消息後,廣仁像空腹吃了一個生柿子,苦味、澀味把舌頭都僵了。五味雜陳的難說難道,他隱隱綽綽感到有人利用他趁機打倒溫良才,這讓他心裏不踏實,有被人當槍使的感覺。

廣仁聽說後,就趕昭武回去,說“我出來了,有你娘和孩子們照顧,你放心吧,你在家動靜太大,弄不好人家會認為咱家把溫良才整下去的,這樣不好,我們總歸還是親戚,他是你大娘的親侄子,別把帳算到咱頭上,你回去吧”。

昭武明白父親的心思,他心裏也為這事擔心,所以他和張春風說話時盡量撇清自己,說是回家看父親的。但說歸說,誰也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到晚上他就回去了,做人內斂是他們爺們的共性。

幾天後溫良才的材料整好了,張春風這次帶人調查的很仔細,他聽了昭武的話,一切都要證據。溫良才這些年吃過大隊掛麵,生肉、熟肉,油坊的豆油,供銷社提供的煙酒糖茶,都有具體數目,這不難統計,幾天的時間便調查好了,都一一記錄在案。

比這更嚴重的是暴力事件,幾年下來“黑屋”總共關進近二百人次,進去的人都挨過打,有當事人作證。公社李主任也在槐莊“黑屋”關過人,次數還不少。有一揭發過他的人,曾進過“黑屋”,這人後來被整成瘋子,這帳也算到溫良才頭上。

關於溫良才和多少女人談話,那是沒有證據的,沒人站出來說,都吃了啞巴虧。這個問題好在有女知青家長的揭發材料,揭發材料不但告到縣裏,還告到地區,是知青辦有名的案子。

溫良才的曆史問題自然會有,這是必須的。

槐莊老人公知的溫良才站崗時鬼子飛行員逃跑,這屬於瀆職還是故意那就隨意了,說什麼也不過分,都有先例。

曆史問題還有薑其貴揭發他殺人一事,出乎張春風的意料,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作證的隻有薑其貴和另一人。

溫良才從小家境也挺好,隻是後來他會看事,在土改之前及時賣了幾畝地,劃為了貧農。他母親去世的很早,家裏缺個拾掇家務的女人。父親想早給他成親,娶個媳婦來主家過日子,也好把他的心收收。於是在父親和姑姑的串通下,他十二歲就結了婚,媳婦比他十歲,是個長相一般但勤快能幹,為人本分老實木木呐呐的女人。後來溫良才當了民兵,人也長大了,見的人多了,看不上媳婦了。嫌媳婦不會說不會笑,還嫌媳婦長得難看,說她長了一個棗核頭,核桃臉,母雞胸膛公鴨腚。什麼難聽說什麼,女人也不和他強,比他大十歲,把他當沒長大的孩子看,總是默默忍受。

溫良才當民兵常和他本家溫良壯一起出出入入,站崗放哨總是他倆作伴,也常把對方叫到各自家裏玩。時間一長他相中了溫良壯的老婆。溫良裝比他大,但媳婦小,比溫良才還小好幾歲。這女人正和溫良才的老婆相反,會說會浪,還會開玩笑,麵似滿月白白靜靜,還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一顰一笑剜著溫良才的心。

溫良壯長得胖胖的,其實他不壯,不像他的名字,他胖的懈鬆,長了一身暄肉,白白胖胖不像男人。三十多歲的人了,嘴唇上還是一圈絨毛。他們夫妻成婚好多年還沒小孩,別人問時他吞吞吐吐好像有難言之隱。他大概像金瓶梅中李瓶兒罵蔣竹山那樣:“你本蛐蟮,腰裏無刀。。。。。鑞槍頭,死王八”。

一來二去溫良才和溫良壯老婆有了瓜葛,兩人偷偷摸摸做起不該做的事情。溫良壯老婆在溫良才那裏嚐到做女人的滋味,從此後就纏著他,讓溫良才娶她,做長久的夫妻。溫良才在她唆使下想休了原配把她娶進家門,但他父親壓著不讓。他和溫良壯也是好朋友,又是本家,總抹不開麵子,這事就拖下來。

一直到建國初期,婚姻法頒布,上級號召婚姻自由,槐莊也掀起自由戀愛的高潮。

這段時間那些南下的幹部到了南方,見識了城市的年輕學生,也開了眼界。他們忘了當年共患難妻子的樸實,忘了曾經以身掩護他們鬧革命小腳老婆的堅韌。嫌他們沒文化、土氣,還是一身土布斜襟。於是他們就開始“扔下小腳換大腳,撇開斜襟娶對襟”的新婚姻運動。“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古訓約束不了這些革命者們,他們紛紛給老家寫信和原配離婚。槐莊是老區,南下幹部多,那段時間槐莊每天都有小腳老婆哭哭啼啼,沒有文化的小腳老婆們隻有用啼哭做著無謂的掙紮。

南下幹部們忙於革命,但他們有辦法,他們想到革命的組織,於是就委托老家的黨組織動員原配離婚。這樣的革命要求竟得到上級支持,那時動員離婚成為基層幹部的一大任務,還說是革命工作的需要。

上行下效,有南下幹部做表率,溫良才的心也蠢蠢欲動。尤其是他看到村幹部整天動員人家離婚,誰不離婚就說人家是老封建。

溫良才的父親再也壓不住了,女人也看到了希望,溫良才開始行動了。但他不是南下幹部,他沒有那個資本,可他有自己的辦法。他從小跟著姑姑長大,隱若聽到過五奶奶當年的事情,他也跟著學樣。

他和溫良壯的老婆商量好,約定了時間,共同奠定了他們自由的婚姻基礎。

那是一個暮春的晚上,暄風帶著槐花的芳香彌漫了村莊,寂靜的夜裏散發著甜甜的溫馥。好久沒讓溫良壯上身的老婆梳洗寬衣後,穿著肚兜就上了炕。女人的眉眼會說話,流盼之間用眼光就把溫良壯拎到炕上。女人嘻嘻的笑著,異乎尋常的主動,嫩生生的白肉施展著魔法,碩大的乳·房向他招呼著。女人用盡手段,極力挑逗,竟和他反彈琵琶,幾下就把溫良壯久已熄滅的欲火勾的熊熊燃燒,一向不聽話的“男人”今天也茁壯成長,以咄咄之態衝向女人。女人用嬌聲浪語鼓舞著他,花樣繁多的引導著他。溫良壯也嚐到久違的甜頭,今天他格外賣力,幾個回合就衝到高峰,不曾有過的快感彌漫著他的胸腔,眩暈了他的頭腦。就在他欲死欲仙時,身下女人無意間的一聲咳嗽,引來窗外一聲槍響,巨大的突然的槍聲,把溫良裝從天上摔倒地下。他像撒了氣的尿泡也像當年孟五那樣,從女人身上摔下來,跌入深淵。從此後萎靡不振,躺在炕上像一堆爛肉,成了癡人,嘴歪了,口涎流著,話也說不成句。

三個月後,溫良壯死了,溫良才也離了婚。半年後溫良才托媒人娶了溫良裝老婆,光明正大的明媒正娶。

但那個暮春晚上的事情,有鄰居看到了,他看到溫良才帶著槍偷偷溜進溫良裝家,更聽到巨大的槍聲。

這是薑其貴被批鬥後,悄悄挖出來的曆史資料,現在他回報給張春風。

孟憲臣不同意引用這段曆史,他說“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就別說了。眼前的事鐵證如山,就夠他喝一壺的”。

可張春風不同意,張春風說,曆史問題必須要有,這是通行的做法,從上到下都這樣做。被打倒的副統帥不也在說他以前打錦州時就沒聽偉大領袖的話嗎?我們跟著走,不會錯。

於是,薑其貴揭發的曆史問題成為重磅炸彈,這證明溫良才從根上就不是正人,是壞蛋。

孟憲臣在私下整的材料沒用上,他看到張春風從“知青辦”弄來的揭發材料。他就根本沒拿自己私下調查的材料,讓他略有遺憾,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張春風和孟憲臣去見得溫良才,幾天時間溫良才已經沒了人樣,魂魄從他的身上飛走,隻剩下幹巴的軀體。

他現在的樣子讓孟憲臣想到被剝了皮的野兔,赤裸裸的扔在清雪地上,凸著兩隻無神空洞的眼,直挺挺的瞪著寒冷的世界。

孟憲臣心裏一絲惻隱閃過,示意他坐下。

溫良才像抓到救命稻草“憲臣,怎麼回事,咱不抓廣仁二叔還不行,咱放了他,咱誰也不抓,好吧,我餓了,我想回家”。

孟憲臣說“老溫,晚了,來不及了,不是廣仁的事,這些年你太放肆了,作大了”。

機緣巧合,這四個字太妙了。多少王公將相、忠臣逆子,多少英雄好漢,梟雄混蛋,大小人物,成也罷敗也罷,都離不開這四個字。用老百姓的話說,好事壞事都是湊巧,趕到一起了。

溫良才也是這樣,各種原因湊到一起,各種力量都向他伸出手。有大形勢,也有槐莊的小氣候,更有他自己的胡作非為。彙成牆倒眾人推的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