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藍天白雲,一輪紅日初升。又是一個風和日麗好天氣。
1950年的春節即將臨近,雖然鄉村有土匪活動,農民們還是準備歡度解放後的第一個新年。
石羊場今天逢場,當八九點鍾的大陽掛在樹稍上時,附近農村來趕場置辦年貨的老鄉們,就來到大街上,人來人往,一片生氣蓬勃的景象。
石羊場大街西頭的關帝廟裏,鑼鼓喧天,趕場的老鄉們經過廟門口,都要停下來朝廟門裏看看。原來是解放軍正在廟裏練習踩高蹺。老鄉們聽著鑼鼓聲,看著生龍活虎般踩高蹺的解放軍,都感到解放以後的第一個新年,要過的安安穩穩,熱熱鬧鬧了。
老鄉們互相議論著,關帝廟裏真個鬧熱。
在關帝廟裏踩高蹺的是,來安嶽縣石羊場剿匪征糧的師部偵察連的同誌們。他們正在廟裏準備春節與民同樂的節目。
“扭的好!扭的好!”
關帝廟大院子當中,一條粗麻繩從大殿石欄杆拉到大門上,十幾個人踩著高低不同的高蹺。有的剛剛學習踩高蹺,雙手拉著高過頭頂的繩子,順著繩子小心翼翼地來回走動。已經會踩高蹺的,表演最近練習的各種花樣。一排長成忠孝踩的最好,比扭秧歌扭的好看,跳得遠,奔的高,手一按桌子就奔過了兩張桌子,兩腿一叉,就坐在地上了,兩腳一蹬又站起來了。他來回扭著,兩手按住肚子,扮演孔祥喜,嘴裏唱著:“孔祥喜,大肚皮,四大家族數第一,唉呀、唉呀,數第一。”
一班長商洪生個子矮,踩著一米多高的高蹺,邊扭秧歌邊唱著:“運輸隊長蔣介石,工作熱心又積極,一天到晚出主意啊,送給咱們好武器。”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看的人們叫喊著。
不踩高蹺的人們,有的站在房簷下,有的站在大殿上,有的坐在大殿前石台階上。指導員王周元坐在大殿前石欄杆上,不時給踩高蹺的同誌們加油鼓勁。他們的叫好聲和歡笑聲,讓關帝廟裏充滿了歡樂。
每當有人踩出一個精彩動作,或者裝出一個洋相。大家一麵鼓掌,一麵笑的前仰後合。
“看咱們的小工人來一個吧!”成忠孝擦了擦頭上的汗,兩腿不停地在地上踏著說。
任明智和王長壽並排扭著,兩腳一跳,右腳跳到身子後麵,左腳跳到右邊,腰一扭,又轉正了。張文秀不會走,兩手緊緊抓住粗麻繩子,來回走著。他也學著任明智那樣跳著,可是他一跳腿就發軟。他也喊著:“同誌們,請往這裏看,全是新花樣!”
商洪生把繩子來回拉動,張文秀站不穩,兩手抓住繩子,吊起來了。大家看他這樣又轟地一聲笑起來了。
春節即將來臨,踩高蹺是成忠孝出的主意。他對連長說:“要過年了,大家自打進軍大西南以來,沒有很好的休息一天,我們做高蹺來踩吧,讓大家高高興興過個年。”
連長喬清和看著指導員王周元說:“怎麼樣?奶奶的,我看可以。”
“好啊!”王周元讚成。他接著說:“我們要與民同樂,我們的高蹺隊還要給鄉親們拜年,搞好軍民團結。”
偵察連什麼人才沒有?有幾個會踩高蹺的人,立即自己動手做起高蹺來。鄒俊也樂於幫忙,兩三天就做好十幾付高蹺腿,幾天來踩高蹺就成了全連完成偵察任務之後的唯一文娛活動了。他們在成忠孝帶領下,要排演出幾個高蹺節目,在大年初一與民同樂。
小理發員任明智,大家都叫他小工人,他是最積極的高蹺愛好者。偵察員們每天有任務,或化妝出去偵察匪情,或去圍剿土匪。每天留在住地的一兩個班,不是執勤,就去宣傳黨的政策。任明智每天除了在夥房幫廚做飯,就沒事了。正如老炊事班長李光明說的那樣:“小鬼幫助火房洗菜、切菜,手勤快,嘴也勤快,生蘿卜、生黃瓜,抓來就吃,腿也勤快,每天都要跟上士去買菜。耍起來更勤快,現在一有空就踩高蹺。”李光明給他做了一付高蹺,他一有空就踩上高蹺練起來了。今天上午偵察員們沒有出去執行任,休整一天,廟裏顯得特別熱鬧。任明智踩在高蹺上扭來扭去,引得大家高興,都踩起高蹺來。
“休息會吧,同誌哥!”張文秀用手拉住繩子說。
“我們兩隻腳走都不累,你四個蹄子一齊用勁還累呀?”任明智說著拉住繩子搖晃,差點把踩高蹺的張文秀晃倒。
晴朗的天空一朵朵黑雲漂過。
正當大家踩高蹺興高采烈的時候,偵察連連長喬清和,全付武裝,服裝整齊,精神抖擻地從大門外走進來,立即引起大家的注意。喬清和看見大家正高高興興地踩高蹺,他略加思索,大喊了一聲:“有緊急戰鬥任務,全連馬上全付武裝緊急集合!”
他快步走到王周元跟前,小聲說:“科長來電話說,土匪襲擊龍台區委,燒殺搶掠,電話線被掐斷,有人路過龍台,走到龍東給縣委打電話報警。科長命令我們急行軍,到龍台消滅土匪!”
王周元立即站起來,叫成忠孝和柴少山馬上集合隊伍。
柴少山立即從衣兜裏掏出口哨吹了起來。
哨聲就是命令,踩高蹺的偵察員們,立即坐在桌子上解下高蹺腿,沒有踩高蹺的,立即進屋背起背包拿上槍,走到院裏站隊。炊事班長李光明嘮嘮叨叨說:“正準備午飯,又緊急集合。”他指揮炊事班的人,熟練地把半成品的蔬菜裝進口袋,炊具歸整到行軍鍋裏,炊事員們幫助上士胡天興把糧食、部分炊具放在馬鞍子上,抬到馬背上,背起行軍鍋跑步出來站在隊尾。
幾分鍾以後,全連全付武裝站在院裏。
柴少山見連長和指導員出來,喊了一聲:“立正!”向連長報告:“全連集合完備,請指示!”
喬清和走到全連前麵說:“昨天夜裏,大股土匪竄到龍台,襲擊區委,燒殺搶掠,我們急行軍到龍台探明情況,消滅土匪。希望全連同誌們不要掉隊。出發!”
李光明知道,連長最後一句話是對炊事班說的。他小聲對飲炊事班的同誌們說:“聽到沒有?不要掉隊!”
喬清和和王周元走在全連最前麵。全連幾乎是一路小跑向龍台前進。
喬清和大步流星行進著,他的腦海裏像萬馬奔騰。他想,到安嶽以來,始終沒有和土匪正麵遭遇,今天如能和土匪廝殺,一定要把土匪打個落花流水。忽然他又想到劉光德區長的安危。劉光德區委書記兼區長是個光杆司令,他打算把各鄉的武裝警察隊集中起來,成立區中隊,可是遇到一些鄉的阻攔,至今區中隊還未成立起來。區委沒有武裝,怎樣打敗土匪的襲擊?劉光德會遇到危險嗎?可能不會。劉光德是經過多次戰鬥的老同誌了,經曆過多少風險?他會得到情報,早作準備,或者提前撤出龍台。他決不會坐以待斃。可是,為什麼是路過龍台的人到龍東打電話報警呢?一種不祥的感覺又襲上心頭。他不敢往下想,一想到不願意想的惰景,他心裏就隱隱作痛。他心裏念叨著,老戰友啊,希望你能躲過這一劫。想是這樣想,以當前的情況判斷,總感到劉光德和區委區政府的工作人員凶多吉少。他想,在現實中僥幸是極少見的。喬清和想到這裏,扭頭對王周元說:“時間就是勝利,還得加快步伐。”
王周元說:“你看,後麵已經一路小跑了。”
喬清和大步流星向前行進,腦海裏出現了射洪告別和前幾天從遂寧到龍台鎮的第一天,和劉光德區委書記兼區長徹夜長談的情景。
劉光德到安嶽還不到一個月,可他了解的安嶽社會情況之多,讓喬清和佩服。劉光德介紹安嶽縣土匪的情況,讓喬清和記憶猶新。
劉光德說:“安嶽自古以來是土匪滋生之地,流傳有“青天難保太平”之說。這是說在解放前,在安嶽的清流、天寶、南薰、寶華、太平等地區,土匪猖獗。聽說當地老百姓為了躲避土匪的搶劫,利用山高懸崖絕壁的自然地形,修建了二三百座城堡似的寨子。相當多的家庭都有一支槍,有錢人家有人有快槍,窮苦農民有些人家也有一支“單打一”或“九響毛瑟”。現在解放了,聽說土匪們並沒有完全消失,時有三五成群的賊娃子,搶劫老百姓的事件發生。同時,國民黨反動派也不會自動退出曆史舞台,匪特和惡霸地主相勾結,一定會趁我們的新生政權建立之機,進行破壞倒亂。你們來幫助地方剿匪、征糧,任務不輕啊!”
喬清和說:“我以為這戰打到現在,全國將要解放,該解甲歸田了,沒想到蔣介石幾百萬軍隊都消滅了,還有幾個毛賊出來倒亂?我們進軍大西南,我們全連沒有傷亡一人,沒想到在柳樹鎮被土匪打死了我們連的張文忠副排長。現在全連逼著一口氣,要為張文忠報仇。”
喬清和聽了劉光德的介紹,他感到剿匪決不是為張文忠一人報仇的事,而是關係到人民政權能否鞏固,人民能否獲得徹底解放的大事。
三十裏路一個半小時就趕到龍台背後的黃果樹啞口,站在這裏,可以鳥瞰龍台全鎮。喬清和同王周元站在黃果樹啞口向下看,隻見龍台鎮北大半條街道煙霧衝天,不見明火火苗。看來大火已經燒過,隻留煙熏火燎。再細看,街道上,街道外的空地上,有人群聚集、有人走動。
喬清和對王周元說,又像是自言自語:“看來土匪已經逃竄了。”
王周元說:“鎮上人影憧憧,看樣子不像是土匪。”
“不能大意,我帶一排下去搜索,你帶二排和勤雜人員掩護,如無匪情,衝下去救火。”喬清和大聲說:“一排,做好戰鬥準備,跟我來!”
王周元對胡天興說:“你和炊事班跟在二排後麵,二排,下鎮救火!”
喬清和和一排,個個猶如猛虎下山,雙手端槍,一流煙從山上跑下來。進北街,沿北街向南街跑,隻見鄉親們成群結隊站在街道上,或站在街道後麵的空地,不見有土匪的人影。喬清和放慢了腳步,在著火的街道盡頭停下來。他記得這裏是茅草房和磚瓦結構的平房的交界處。大街兩旁,都是被大火燒過的火灰和還在燃燒著的房梁、家具、衣被和燒焦還在冒著火苗的家禽,好像是豬、羊之類。有的豬圈被燒毀,豬掉在糞坑裏,露出糞水的部分,還冒著青煙。整個龍台鎮籠罩在煙霧中。刺鼻的腥臭味鑽入鼻孔,嗆的人出不上氣來。龍台鎮滿目慘不忍睹。龍台全鎮的茅草房都已成為灰燼,夾雜在茅草房中間的瓦房,有的瓦房還有梁柱冒著青煙。不時發出倒塌的聲響。南半街,東街,西街兩邊的房屋完好。因西街瓦房和二層小樓多,火早已被老鄉們救滅。
大街上和街後麵的老鄉們,沒有一個人救火,還救什麼?都燒光了。站在街道上的老鄉,西街上,他們有的人身上隻穿著內衣內庫,身上披著一床被子,可以判斷出他們是離起火點最近的住戶。中街上,人們穿著整齊,身邊還有搶救出來的一些衣物和家具以及糧食之類物資。他們可能是離起火點遠一點的住戶。不論是離起火點遠的還是近的,他們都失去了可愛的家園。
喬清和看著失去家園的老鄉們,顧不上說話。他心裏惦記著區委大院裏的區長劉光德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