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們一夜沒有睡覺,除了站崗的哨兵,都在路旁的地上、坡上睡著了,鼻聲如雷,驅逐身上的疲勞。
李光明正蹲在燃燒著的灶火旁往灶裏漆柴。這個灶就是在一個土坡上挖了一個坑,把行軍鍋放上去,下麵燒劈柴。火苗向鍋的周圍噴射。鍋裏的水咕嘟咕嘟地響。李光明往火裏添了一塊青鋼樹枝,在灶裏嗶嗶吧吧地響著,一股青煙直向李光明的臉上撲來,他趕快迷住了眼睛。他感到眼睛裏就像濺了海椒似的棘刺刺的痛,一股淚水從眼角流下來。
“老李!你哭啥?”成忠孝走過來看到炊事班長李光明被煙嗆得淚流滿麵,同他開玩笑。
李光明用手柔了柔眼睛,抬起頭來看了成忠孝一眼。他對成忠孝總是又尊敬又愛護,就似父親般的愛。他經常對成忠孝說:“打起來要照顧好自己,你還年輕,才二十多歲。”有時又說:“革命成功以後要靠你們這些青年人來建設了。你們是國家的活寶貝!”他看到成忠孝沒穿棉衣時就要數落他:“天冷也不知道穿棉衣,不愛護自己的身體就是對革命不負責任。”說完又把他的棉衣給成忠孝披上。成忠孝也非常尊敬李光明,見了麵就喊“老李”。成忠孝不愛喝酒,可是他總是想法弄瓶酒來送給李光明。
“折騰了一夜還不休息一下?”李光明嚴肅地對成忠孝說,但是使人感到這話是多麼的親切。李光明用手裏拿的樹枝指了指一片平地說:“躺下休息一會吧!”
成忠孝順從地坐下,他看看李光明滿是皺紋的臉,滿頭的花白頭發,感到這個受人尊敬的六十多歲的老人的身體多麼結實啊!他這個炊事班長,幹起活來勝過年輕人。過秦嶺大巴山時,白天行軍一百多裏,到了宿營地,戰士們號房子、鋪床鋪,休息。可炊事班,要趕快燒水、做飯。燒水給戰士們燙腳,做飯給全連充饑。第二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做飯,一夜睡不了幾個小時覺。有時早上起來做飯時,紅腫的眼睛睜不開,他就用稻草頂起。有次指導員來幫廚要他休息時他說:“同誌們追擊敵人,行軍還要打戰,他們更累,我們早晚做飯算什麼!”指導員沒辦法讓他休息,就悄悄地讓衛生員小馬倒了一杯酒給他喝。李光明看到酒說:“這禮物我一定接受。”
李光明是山東海邊上長大的,十八九歲就上輪船當海員,到過多個國家,會說幾句英語,沒事閑聊時,他用英語說幾句,什麼“你好”、“吃飯”。大家也弄不清是真假,一笑了之。部隊剛到遂寧時,師司令部給連裏派來一名文化教員,雖然隻有三天就調走了,這個文化教員臨走時對王周元說,李光明說的英語很標準。大家這才信以為真。“李光明真會說英語,不是吹牛”。李光明56歲才參軍的。1945年他給部隊抬擔架,看到國民黨中央軍向解放區進攻,到處燒殺,他的眼睛都氣紅了。他向部隊首長請求,要參軍,據他個人的理由是“抬擔架不過癮。要拿起槍消滅那些禍害老百姓的國民黨才消恨!”部隊首長勸他說:“你年紀大了,抬擔架支援前線也是消滅國民黨。”他說:“我身體捧,行軍打戰不成問題!”部隊首長在他的迫切要求下批準了他參軍。從那時起他就是師通訊連的炊事員。他說:“我給全連一百多號人做飯,就是說一百多人都有我給他們添的力量,我要叫同誌們吃好飯,在戰場上狠狠地消滅敵人!”
“你睡吧,吃飯的時候我叫你。”李光明遞給成忠孝一件棉衣。
“同誌們都累了,你看…”成忠孝用手指著站在不遠的指導員說:“指導員在替戰士站崗,吃了飯馬上就要去複興場,到了複興場就要出去執行新任務,我要到連長那裏研究下一步行動計劃。”成忠孝說話時盡量睜開瞌睡的眼睛,顯出不瞌睡的樣子,在他疲憊的臉上露出微笑。
李光明說:“你先坐下打個盹。”
成忠孝順從地坐在土坎上。
太陽已經從山後升起,離山頂有一丈多高了,樹林裏透進了陽光。從樹林的空隙射進來的一道白光,直照到小理發員任明智的臉上,他紅潤的臉龐上更紅了。圓圓的臉蛋上一雙閉著的眼睛睜了一下,陽光照著他睜不開眼睛,急忙又閉上眼了。他翻了個身,雙手握拳柔柔眼睛。李光明看見理發員任明智醒了就說:“快抓緊時間睡吧,小孩子家起來也沒你的事。”
每次偵察員們有作戰行動時,理發員任明智總是和炊事班在一起。他幫助炊事班燒火、切萊,什麼都幹。李光明頭發長長了頭皮發癢,任明智就每七八天給剃頭一次,反複用剃頭刀刮頭皮。李光明說這樣刮出火。炊事班其他人什麼時候想剃頭,他從不推辭。所以炊事班的同誌們都喜歡任明智。行軍時李光明總要給任明智拿上一兩個饅頭或一碗米飯,讓他在路上餓了吃,做病號飯時也多做一碗叫任明智來吃。偵察員們都說理發員任明智和炊事班關係最密切。李光明講他經曆的故事,任明智最愛聽。
“老馬!鍋開了,米洗好沒有?拿來下鍋了。”李光明叫炊事員老馬。
老馬端米走過來說:“田裏的水有味,不大衛生。”他把米放在鍋邊說。
“去找衛生員要點淨水片來,現在條件好了,水也可以消毒了。”李光明揭開鍋蓋,看到水麵上漂了一層紅泡沫。他用勺子慢慢地把泡撇出來。
成忠孝正要站起來去換指導員休息,他聽到理發員任明智問他:“排長!你不是說給指導員、連長說給我一枝馬槍嗎?什麼時候說啊?”
“今天一定給你說,明天保你有一枝馬槍!”成忠孝邁著大步,手裏拄著砍刀向指導員王周元走去。理發員任明智早就想拿上槍和偵察員們一道衝鋒陷陣了。他向指導員王周元提出,要理發員兼通訊員。他說:保證偵察連的每個人、除便衣人員外都不留長頭發。可是指導員王周元沒答應。任明智采取迂回策略,讓成忠孝替他說情。
夜裏俘虜的土匪東倒西歪睡了一片。衛生員馬榮煥給陳文仲進行了治療,已能站起來行走。陳文仲靠著一棵樹坐在門板上,往日的威風不見了,垂頭看著地,不吱一聲。連長喬清和坐在他旁邊,正等著陳文仲回答他的問話,眼睛盯住他的臉,分析著陳文仲的心裏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