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明代科舉考試的弊端(2 / 3)

此外,第一場之文“不寫音注,塗抹,俱貼出。不完貼,無束題帖”(《朱舜水集》卷十,《問答》二。)。

第二場中的作文禁忌更多,如寫作表文時規定:“表內皇帝陛下之後謂之誦聖,或三聯,或四聯。首聯、次聯俱一抬頭,三聯便可接下,須頌天子實事,不可閑說頌聖。”(石成金:《傳家寶·寫作事例》。)若“表中抬頭差一字便貼,犯諱貼”。

第三場的對策也有種種繁瑣的作文規則。

這麼苛細的規則,揣度製訂者之用意,當然是在培訓士子為官的基本素質。因為官員是要嚴格按各種法規條文辦事的。他們辦事理政,都要依照規矩而行,不得隨心所欲。在明代科舉考試中,製訂出如此多的規矩,其意在於通過平時年長月久的寫作訓練,培養出士子依規矩行事的習慣;而在考試中則通過這些規則,可檢測出你是否有能遵規守矩的素養。

這些規定,於培訓、選拔官員來說,當然沒錯,但對不少士子來說,那簡直是一場災難。對他們來說,一條規矩便是一顆暗藏的地雷,那麼多的規矩,便成了大大小小的地雷,稍有不慎,便會觸雷出事。可是,如此繁多的規則,有多少人能一一記牢,何況每場寫作任務大,如第一場,一天之內要寫七篇八股文,加上身處科場的森嚴氣氛中,神經高度緊張,出錯的幾率便更大。所以這些科場為文規定,對相當一部分考生來說,便成了不可逾越的堵堵高牆。許多人不是因為文章不好,而是因為犯了規矩而與生員、舉人、進士交臂而過。歸有光的好友陳子達,“今年試南官,以一字失格,不得終試”(《震川先生集》卷之十,《送陳子達之任元城序》。)便是一例。

特別是有些士子,平時才高心傲,往往不拘細節,下筆千言,文不加點,隻圖行文瀟灑,哪裏顧得上開頭結尾有幾個“夫”,幾個“蓋”;哪裏理會它這兒是否要抬頭,那兒是否要低格。所以行文規則便成了這種人功名的埋葬場,他們中很少有人能當上進士、狀元的。

清初著名文學家金聖歎可算個才高之人,他明末為諸生,因個性怪誕,放浪形骸,為人為文皆不遵循規則,故其卷常被黜,到清初仍隻穿一領青衿,最後還以哭廟案而被殺。

最典型的要算徐渭,他是晚明著名的詩人、劇作家、天才的畫家、書法家,多才多藝,為後世所推崇。但他為人清正耿介,風流倜儻,桀驁不馴,行為不受世俗拘束,屬於不羈之才。為文為詩為畫皆獨出心裁,別具一格,以我筆寫我心,追求表達個人心靈。這樣的人怎能拘守科場繁瑣文規,故他雖為八股文名家季本、唐順之所器重,二十為諸生,卻屢應鄉試而不中。

不過平心而論,徐渭和金聖歎之類的文士,隻適宜於作文學家、書畫家,不適宜於應科舉,出仕為官,即便僥幸當上了官,也難當好。當官要守律依規,這是最基本的素質,他們這些不羈之才又怎能做到。他們當了官,就會像一百二十回的《水滸》中的李逵那樣,坐堂當縣令,判案隨心所欲,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第三,明代科場規則太嚴,對考生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有礙於他們真才實學的正常發揮,致使許多有才之士蹭蹬科場,白首不得一第,扼殺了人才。

明代的科舉考試對心理素質差的人不適宜。

明代科場規則極嚴,考場氣氛極差,是造成考生心理難以承受的重要原因。考生入場時要搜檢,脫衣脫褲,去帽卸襪,連頭發縫裏都要搜索一遍,以防夾帶。朱元璋及其子孫欲“抑之以點名搜索防弊之法,以折其廉恥”(馮桂芬:《校邠廬抗議》下篇,《變科舉議》。)。應科舉考試之人,都是一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幾曾見過這種場合,通過這道關卡時,經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這番折騰,早已丟魂失魄,下到場中,心理素質稍差的人,長久都潛不下心來,哪裏還寫得出文章。

入得場後,進入自己的號子,又要釘釘子,掛油簾,還要自己捅火煮吃食,晚上蜷縮在號板上睡覺。這些應試者平時都是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哪受過這般苦。在這裏事事要親為,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安,怎能寫得出好文章。就連一些確有才氣的人,在這種氣氛的迫壓下,也不能正常發揮,以致一次次交白卷。明代崇禎最後一場會試,有個叫顧恒的人,頗有點才氣,也參與其中,但因心情緊張,拿到題目,卻一個字都寫不出來,隻得交白卷。但他在號舍的牆壁上留下一首打油詩:

八千舉人盡元魁,

我亦隨行挨進來。

苦惱文章逐見答,

囫圇題目沒頭猜。

號房缺瓦常防漏,

蠟燭釘簽不住歪。

我輩三場真造化,

宗師竟不取遺才。(《堅瓠補集》卷四。)

蒲鬆齡在《聊齋誌異》中對科場給予考生心理的摧殘有著精到的描述,他說:

秀才入闈,有七似焉:初入時,白足提籃,似丐;唱名時,官嗬隸罵,似囚。其歸號舍也,孔孔伸頭,房房露腳,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場也,神情惝恍,天地異色,似出籠之病鳥;迨望報也,草木皆驚,夢想亦幻,時作一得誌想,則頃刻而樓閣俱成,作一失意想,則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際行難坐安,則似被縶之猱;忽然而飛騎傳人,報條無我,此時神情猝變,嗒然若死,則似餌毒之蠅,弄之亦不覺也。(《聊齋誌異·王子安》。)

蒲鬆齡十九歲考中秀才,此後屢試不第,直到七十一歲才援例出貢,鄉試場中苦楚嚐盡,以上所述考生應考之遭遇及所產生之心理,都係他親曆親聞,十分真實。在這樣惡劣的考場氛圍中,心理素質稍差的人,怎能考好試。所以清代才子袁枚說:

以至難之術,而就至狹之境,士之低首降心,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袁枚:《小倉山房文集》卷十七,《答袁惠孝廉書》。)

明代科舉考場盛行的迷信文化,也是影響考生心理的重要因素。

首先,士子們普遍相信科舉中式與否,為前世命定,與各人福澤相關,福厚者冥冥中有神鬼相助,故有“富貴逼來不由人”之說,“窗下莫言命,場中不論文”,“一財二命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如此之類的俗話,無不道盡士子於場屋蹭蹬之餘的自我解嘲與無奈。明代人的記述中,此類事件多如牛毛,《堯山堂外紀》中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