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晉陽起兵(1 / 3)

臨行之際,皇上詩興勃發,作了首離別詩贈與洛陽宮人,其中兩句叫“我夢江都好,征遼亦偶然”。又是夢,又是偶然,坐江山這種事,能容得如此兒戲麼?

忠臣義士們覺得不可思議,紛紛以百姓疲敝,盜賊充斥為理由勸止,可凡是敢於在這件事上說話的,沒一個得到好下場。

比如右侯衛大將軍趙才,被革職斥逐;建節尉任宗更慘,在朝堂上當場被亂棍打死(仗殺)。皇上車駕出城的當口,奉信郎崔民象仍不死心,攔在建國門外表諫,為了不讓他繼續說話,皇上先拆掉他下巴(解頤),然後斬殺。行至汜水,奉信郎王愛仁再次冒死上表請還西京,同樣被斬首。

非但朝臣,連很多老百姓都覺得皇上放棄東、西兩都,跑到江南屬於自我毀滅行為。龍舟到梁郡時,當地鄉親父老攔道上書,苦苦勸道:“陛下若遂幸江都,天下非陛下之有。”這些自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熱情老百姓,也丟了性命!

十月,許公宇文述終於死了。他的兩個無賴兒子走上了重要崗位,宇文化及為右屯衛將軍,宇文智及為匠作少監。不久後,煬帝下令建造丹陽宮,說是要遷都,保有江東。

這一連串昏頭行為,讓李世民覺得,曾經少年英才的表叔,莫不是老糊塗了?這江山,看來是真不打算要了。

更可氣的是,皇帝到了江都,整天縱酒樂飲,甚至放出話來說,天下好多人想要他的頭,但他不怵,因為按最壞的結局,他也能像陳後主那樣,當個長城公。

這樣不把隋祚當回事的皇帝,大家還保他幹嗎?事實上,連他身邊的親侍衛隊驍果營的將士,也逃跑了不少。而各地鷹揚府的將官和基層官吏,也開始造反了。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人人得而君之”,這可是皇上自己說過的話。那麼,與其讓那些烏七八糟的盜賊取天下,不如我們李家來。我有信心解救生民,把國家拉回正道上來。

一想到這項大計,李世民更著急上火了,“罪魁禍首”是他的老爹李淵。

他老人家來晉陽也不少日子了,每天都和裴寂喝喝酒,下下棋,聊聊天,別的啥事也沒幹。

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人。是個天生的文吏苗子,十四歲出仕,便當上了家鄉郡守的主簿(類似於州郡首長的機要秘書)。長大之後,容貌偉岸,通曉書傳。隋文帝開皇年間,被征為左親衛;大業年間,調為齊州(今濟南一帶)司戶參軍;又在京城當過幾年侍禦史,駕部承務郎,最後被委派為晉陽宮副監。

在京城任職期間,李淵與裴寂關係不錯。此時,各經滄桑的兩位老友再次相逢,在這離亂之世,更生出一股親厚之意,整天混在一起。李淵是吃飯也叫裴寂,下棋也叫裴寂。倆老爺子經常在一起叨叨咕咕,通宵達旦地聊,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也不知在說些啥。

眼看天下快要被各地義軍劃分完了,老爹還這副不急不躁的樣子,真是急死人。

尤為吊詭的是,前段日子,李世民明明聽到老爹指示遠在河東的大哥李建成,讓他和元吉一道,在當地“潛結英俊”,也多次鼓勵自己在晉陽“密招豪友”,明擺著是想幹一票大的,可什麼時候才開始呢?時不我與啊!

李世民在晉陽真交到了幾個“豪友”,不拘身份來曆,其中甚至還有逃犯級別的,比如長孫順德和劉弘基。這兩位倒沒幹什麼殺人放火的事,而是為逃避遼東兵役,遭到官府追捕,亡命晉陽。這些人裏,最對李世民胃口的,則是晉陽縣令劉文靜。

劉文靜,字肇仁。誰也搞不清他老家到底是哪兒的,他自稱是彭城人,卻又世居京兆武功。他父親劉韶,曾隨大隋軍隊南征北戰,成了烈士,死後追贈上儀同三司。

劉文靜作為烈屬,襲了父親的官階虛名,成人後做了晉陽縣令。別看他隻是個小小地方官,此人向來“倜儻有器略”。換今天話來說,是個胸懷大誌,不拘小節的英豪。

在晉陽為官期間,他常常和裴寂來往。有天夜裏,兩人登高遠望,看見遠處城樓上烽火燃燒,裴寂不禁望天而歎:“像你我這等人,地位卑賤,又沒什麼家產財力,遭逢離亂,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啊(將何以自存)?”

劉文靜笑道:“這樣的世道,時事可知。咱二人友好互助的話,何愁將來擺脫不了卑賤地位?”

這句話,暗示劉文靜是個樂於見到亂世,並打算從危機中創立一番事業的人。

不久,劉文靜便采取了積極行動,他與李密結成了兒女親家。楊玄感事敗,李密經過一段逃亡生涯,在瓦崗軍中找到了大展拳腳的位置,但他隨即也就從大隋貴族成了大逆不道的流賊頭頭。因此,劉文靜還沒能從李密那裏得到什麼現實幫助,便被投入了太原大獄。

整日枯坐在黑暗的牢獄裏麵壁,劉文靜卻並沒有思過,反而有些興奮。他隱隱覺察到,新來的長官李淵和他的公子李世民,皆為非常之輩。特別是李世民,氣度類似漢高,神武堪比魏武。雖然年不滿二十,卻像個天縱之才的樣兒。如果自己沒有看錯,李淵和李世民絕不會對自己坐視不理,畢竟自己坐鎮晉陽多年,了解本地情況,也有著深厚的人脈積累。

幾天之後,事實便證明了劉文靜的眼光。

這天,獄卒突然叫他,說是有人來探監了。借著大牢裏昏暗的光線,劉文靜眯起眼睛細看,隻見一個身材高大,滿臉英氣的青年快步走了進來。不用說,正是李世民。

劉文靜再一次笑了,這一次是為光明的前途而笑。

兩人一見麵,他就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話:“天下之亂,非有湯、武、高、光之才,不能定也。”

湯、武、高、光應該是指這四位牛逼爺們兒——商湯,周武王,漢高祖,漢光武帝,都是在亂世中力挽狂瀾,改天換地的聖君明主!

此語大有深意,劉文靜急於了解的信息是眼前這位年輕人有沒有湯、武、高、光的氣魄和膽量。

見劉文靜說話如此直白,李世民心中也暗暗歡喜,眼下他需要的,正是劉文靜這等敢於夢想或曰膽大包天的豪士。他當即哈哈一笑,把所有的話都挑明了:“怎知當今沒有這種人存在呢?隻是一般人眼拙,看不出來罷了。這麼說吧,今天我來,並不是來看朋友的。時事到了這個地步,我是來和你共圖大計的。有什麼計劃,請君直言不諱。”

劉文靜從來不是扭捏作態的人,他當即慷慨激昂地作了一番演講:“如今,主上遠避淮南,無心社稷。各地風起雲湧,大賊占州郡,小賊據山澤,人數常以萬計。海內沸騰,急需真命天子出來收拾河山。誰能應天順人,舉旗大呼,則四海不足定也。”

這幾句話,其實沒什麼實際意義,李世民如果沒這種想法,也不會甘冒風險跑來探望階下囚了。劉文靜謀劃分析了很久,也不至於隻有這個水平,果然,他接著給出了具體的方案。

“晉陽,是個怒濤中的平靜小島,太原全郡的避亂百姓,都往這邊跑。我劉文靜在這裏當了幾年縣令,其中誰是豪傑義士,我了如指掌。一朝嘯聚,我有把握招來十萬人,加上令尊唐公手下的幾萬軍隊,你李家舉起義旗,誰敢不從?現在各地都有割據勢力,唯獨關中空虛,咱們乘虛入關,號令天下,不出半年,帝業可成!”

一般人聽了這麼一番慷慨激昂的話,怕是如同劉備聽完諸葛亮的隆中對一樣,激動得熱血沸騰,熱淚盈眶了吧。

但李世民隻是淡淡一笑,說“君言正合人意”。

作為一個曹操注釋版《孫子兵法》的愛好者,李世民對軍事的理解絕不僅限於戰術,更有對全局戰略的把握。劉文靜的話,充其量證明他是個共圖大事的鐵杆同誌,但具體內容並沒給李世民帶來什麼驚喜。

目前最令李世民鬱悶的問題是,怎麼才能讓天天喝酒下棋、不急不躁的李淵行動起來?這才是一切的前提。

李世民向劉文靜提出了這個關鍵問題,後者沉思片刻,說道:“這事,還得著落在裴寂身上!”

看來,這兩位朋友是打算把謹小慎微的裴寂也拉下水了。

金錢和美女。

能用金錢解決的問題,通常都不成問題,而過不了美人關的英雄,算不算真正的英雄呢?這個話題嘛,見仁見智。

話說裴寂這些天的心情比較愉快,因為他掙錢了,通過某種非生產手段——賭博。

龍山令高斌廉不知腦子裏哪根弦搭錯了,天天跑來跟裴寂賭錢,而且逢賭必輸,一連輸給裴寂幾百萬錢。可他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第二天又樂嗬嗬地捧著錢來大輸特輸。

賭輸了,是個技術問題,賭輸了還傻嗬嗬地不斷加碼,那就是個心理問題了。裴寂覺得,高斌廉不可能真瘋了,他賭錢輸錢,肯定是在完成某項任務,背後必然有個金主。

裴寂十四歲當上州郡主簿,官場那點事沒有他不知道的。如今整個太原,最大的金主就是李淵父子了,而李淵與自己天天見麵,何至於用這種小手段討好自己?這事,應該是李公子交代下來的吧。

既然李公子看得起我,我也不能不給他麵子,於是,當李世民借機找裴寂外出遊樂時,裴寂欣然前往。不過,裴寂心裏也清楚,無事不登三寶殿,李世民刻意結交自己,肯定有用得著自己的地方。

果不其然,兩人情好歡洽沒幾天,李世民便向裴寂吐露了心跡:“我想敦促父親早日起兵,但裴大人也知道我家與隋室的關係,估計父親仍有顧慮,請裴大人給想想辦法吧。”

裴寂微微點了點頭,一方麵是向李世民做出允諾,另一方麵他也不禁想起了劉文靜前段時間不停給他洗腦的瘋狂舉動,翻來覆去地說李家父子有四方之誌,宜深結托。

當時裴寂聽了不以為然,現在,裴寂卻對劉文靜這人產生一絲驚訝與畏懼——看來,老劉比我是強多了啊。

也許,這件事已經為日後裴寂與劉文靜反目埋下了伏筆,但此刻裴寂沒想那麼遠,為了下半生的幸福,就聽老劉的,豁出去在李淵父子身上押一注吧。

一天晚上,裴寂備好酒菜,主動邀請李淵喝酒。

李淵來了一看,嘿,今晚的招待規格還挺高啊,葡萄美酒夜光杯,二八佳人旁作陪。

老李很高興,近兩三年來,事業的迷茫,愛妻竇氏的離世,讓他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在幾位美女鶯聲燕語的溫柔鄉中,李淵醉了,並不僅僅因為他喝了很多杯酒。

黑甜一覺,天光大亮,李淵醒來之後,發現美女就睡在他的身旁。兵荒馬亂,這些佳人來自何方,李淵並沒有多想。然而,如此美夢做過幾次之後,李淵發現自己惹了個大麻煩,不得不去考慮事情的嚴重性了。

幾天後,裴寂又找他喝酒了,李淵高高興興赴宴,卻發現這一次並沒有美人列席,非但如此,裴寂還鬼兮兮笑眯眯地說:“李公,這幾天挺受用的吧。您知道那幾位美人是什麼身份的幹活麼?晉陽離宮的宮人!”

李淵的冷汗嘩嘩地就順著額角流下來了。

離宮,離京城再遠,它也是皇上的宮;宮人,名分再低,她也是皇上的人。

睡了皇上的人,你說你想怎麼著吧?

李淵一時語塞,悶悶地低頭喝酒不言語,隻聽裴寂從容說道:“這事其實也怪我,不過李公也不必過於憂懼。二公子早已得知此事,為了挽救咱們兩個老糊塗,暗暗養士買馬。如今,大家都準備好了,公意如何?”

李淵聞言,長出一口氣,正色道:“世民果然有這種想法的話,也沒別的出路了,就聽他的吧。”

然而,好事總是多磨,李世民沒有能夠立即起兵,因為這當口,突厥人趁鷹揚校尉作亂之際,帶領大軍入侵北邊的馬邑郡。李淵急忙派遣高君雅帶兵北上,前去支援馬邑太守王仁恭。

高、王二人哪裏是突厥鐵騎的對手,連番戰敗,很快丟掉了馬邑。在江都喝酒的楊廣,隻許自己胡來,不許部下失敗,一聽這個戰報,立刻大筆一揮,給王仁恭和李淵定了個大罪!

據我不厚道的猜測,李世民對此事的反應,很可能有點“幸災樂禍”,老爹啊老爹,這下你不起兵也得起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