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佛光禪韻(1 / 3)

臣子們建議,應該把佛寺建立在曾經展開過激戰的地方,紀念所有陣亡將士。不論他們是唐朝將士,還是屬於對手的陣營。

東漢永平七年(64年),漢明帝劉莊因夜夢金人,遂遣使往西域求法。幾年後,漢使帶著兩位印度高僧,用白馬駝著佛經、佛像抵達洛陽。不久後,住進了漢明帝為他們建造的寺廟。這就是被譽為中國佛教之“釋源”、“祖庭”的第一古刹——洛陽白馬寺。

從此,印度的佛教源源不斷傳入中國。經幾百年發展,信仰佛教在南北朝的貴族階層中蔚然成風,有詩雲“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嘛。有些南朝皇帝,對佛教已經達到了癡迷程度。比如梁武帝蕭衍,三番兩次地把自己“賣身”到寺廟中。隋朝佛教的地位也相當高,得道高僧通常是吃官餉的。

當然,唐太宗可不是蕭衍那種人。雖說他根據佛教思想,建立寺院超度亡靈,但他選擇的地點卻揭示出這些寺院的另一層含義——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大家還記得吧,豳州是當年秦王李世民和西秦霸王薛舉戰鬥過的地方。當時由於李世民鬧病,政令不通,結果幾個將領貿然出擊,吃了大虧。這是李世民一生中少有的大敗仗,他永遠也忘不了這段慘痛的教訓。

昭仁寺的所在地,也許並不是陣亡總數最多的戰役的發生之處,但在李世民心中,卻是時時會冒出來的教訓。因此,說到建佛寺,他第一個便想到了這個地方。而汜水,是李世民生擒竇建德的戰場,太宗自然也是印象深刻。

所以,昭仁寺和等慈寺,同時也是太宗為自己而建的,一個是警鍾,另一個則為了銘功。

那時候,還是貞觀初年,太宗還有滿肚子的心思和煩惱,比如東、西突厥和複雜的西域形勢,而東北的高麗也是個問題。今後很長時間內,少不了要打幾次硬仗,也少不了將士們的流血犧牲。

念及此,太宗表示有意在全國各地廣建佛寺,以便能給戰士們帶來一些心理安慰。

我們知道,硬件上的東西往往不是大問題,軟件才是一個組織能夠順暢運行、發揮作用的關鍵。寺廟也是這樣,光有寶殿,沒有高僧是不行的。

於是,太宗叫來了長安普光寺的住持法常,問道:“現在有沒有真正的高僧啊?我想請他們來做各地寺院的住持。”

法常聽到這個弘揚佛法的機會,非常高興,當即表示會趕快擬定一份名單,上交皇上定奪。

法常是很厚道的,他並沒有舉動自專,而是找到另一位高僧——弘福寺的僧辯一起商討。兩人仔細討論了一番,終於列出了一份有資格當住持的名僧名單。

唐太宗拿到名單後,對其中一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這人時年二十四歲,是最為年輕的一個。

自身的少年得誌經曆,讓唐太宗對這位小高僧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感。他覺得,這個小師父將來必成大器。

太宗沒有看錯,這位二十四歲的青年僧侶,法號玄奘,後來也被稱為唐三藏法師。或者我們直白點說吧,這家夥就是在中國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唐僧。他的高大形象,進入了後世的文學作品,當今的影視劇作。

真可謂,一曲“only you”唱罷,天下誰人不識君。

曆史上的玄奘,跟《西遊記》中的唐僧,在人生經曆上相差甚遠。他俗姓陳,這個沒錯,但並不是什麼遇害狀元的遺腹子,也沒有被他媽放到江裏成了“江流兒”,更沒有後來為父報仇的種種離奇經曆。

玄奘是河南陳留人,據說其遠祖是東漢名士陳寔,其祖父曾為北齊的國子監博士,父親學識淵博卻無意於仕宦。出身於書香門第,玄奘兄弟四人從小便飽讀孔孟詩書,學養深厚。

不過,由於隋末戰亂,玄奘幾歲時便跟隨次兄長捷法師住在淨土寺。哥哥成為一名僧人,而玄奘耳濡目染,也開始傾心佛教,閱讀了大量佛教典籍。

據說,隋煬帝在位期間,曾下詔在洛陽選拔二十七名得道高僧,並進行了考試。當時,約有數百名僧侶報考,錄取率很低。在激烈的競爭中,時年十二三歲的玄奘竟然脫穎而出。

不過呢,還有一說是玄奘二十正式出家,並決定到長安學習外語和佛學。因為那時候,洛陽是鄭王王世充的地盤,鬥爭白熱化的地區,玄奘在此無法安心修行,而唐公李淵入定長安,與民約法,推行仁義政策,似乎治安較好。

然而,真正來到長安以後,玄奘未免感到失望。長安雖然比洛陽好很多,但也不是什麼平靜的桃源。李唐政權要維持秩序,要對外征戰,一時哪裏顧得上什麼宗教繁榮?老百姓更顧不上了,因為唐之前的佛教,還是一項高貴的精神活動。

由於缺乏宣講佛法的條件,玄奘向同來的哥哥提出要到能夠設席開講的地方去。縱觀天下,這個地方應該就是蜀中。此地物產豐饒,地勢封閉而少戰亂。當時中原有很多高僧,都到蜀地避難。

隨著薛舉勢力被李唐消滅,長安與蜀地的交通也再次暢通。於是,玄奘與哥哥長捷順利來到了蜀地。

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玄奘如果稍遲幾年來長安,也許就不會這麼快離開了。他在四川期間,長安局勢進一步安定,佛教界也逐漸複興起來。很多一流僧人後從全國各地返回長安,其中就包括前麵提到的法常和僧辯。

玄奘便向政府部門打了申請,要求回長安。結果等了許久,也沒有被批準。於是,玄奘偷偷混在商團中,搭船走水路下荊州,再由荊州入長安。

雖說當時有這樣的規定,僧人可以免徭役、賦役,但遷徙、旅行一定要向政府請示彙報。而玄奘離開哥哥,偷偷進入長安,找到法常和僧辯求教,卻並沒有惹來什麼麻煩。

這次的經曆,大概壯了玄奘的膽氣,讓他在幾年後做出了更加無組織、無紀律的大膽行動。

在沒有悟空的日子裏。

貞觀三年(629年)秋八月,玄奘法師由長安出發了。

在《西遊記》中,玄奘出長安可是個無比盛大的場麵。比如說,唐太宗封他為“禦弟”,給通關文牒,賜千裏良駒、盤纏、隨從,在文武百官和長安人民的簇擁下,玄奘風風光光出了長安。

但實際上,曆史上的玄奘其實是個偷渡客。別的不說,他是護照也沒有,簽證也沒辦,趁著月黑風高,做賊一般溜出了長安城。

這樣的出發方式,不但不體麵,還冒著生命危險:一是非法出境被抓到了肯定不是個兒;二是縱然越境成功,當時的向西之路也非常危險。還記得嗎,這一年,可是唐太宗派遣李靖、李勣出兵攻打東突厥的時候。刀兵無眼啊,你說你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吧。

玄奘大概沒考慮到這些問題,或者說,就算考慮到了,他也無暇顧及,甘冒風險。能讓人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無非那麼幾個原因,一是愛情,二是自由,三是大義。而比這三者更有驅動力的,則是對真理的忘我追求。

在長安的幾年內,玄奘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從名僧法常和僧辯那裏獲取新的知識,開啟新的智慧了。他曾經就佛法經義的疑問列出了一百條問題,拿去請教法常和僧辯,可是,這些問題本身已經超越了那兩位的水平,更別提給出答案了。

法常瀏覽了問題單子,說:“我看,天下沒人能回答你這些問題吧?”

玄奘猶如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十分沮喪。

法常於心不忍,又說:“這也不一定。如果是天竺高僧,應該能解決你的疑問。”

說者無心,可玄奘卻把“天竺高僧”聽進了心裏。他立刻找到幾名誌同道合的僧人,大家聯名向政府提出遊學天竺的申請。

唐政府是個負責任的政府,他們當即駁回了玄奘等人的出國申請。理由很簡單,兵荒馬亂的,你們偏要往西跑,遇上敵人、亂兵,幾條小命不是白丟了?

申請被駁回後,聯名上書的幾個僧侶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宗教界人士也得遵守國法不是?當然,這些人不包括玄奘。

從蜀地私自回長安,已經違法了,再違法一次也不算什麼。畢竟,在他心目中,佛法遠遠高於人世間的法律。

其實,我相信,我們每個人在某個時期,心中都會湧起一種宗教情懷。這種情懷,跟具體的宗教並無必然聯係,而是人心對萬事萬物的敏感,對世界本源和終極真理的好奇,對肉身和塵世超越的渴望。

如果留在長安,玄奘大約很快就能成為京城甚至國內佛教界的領頭羊。在同樣癡迷大道、具有高度精神自省能力的唐太宗度過軍事緊張期之後,他很可能親自召見玄奘。即使這並不意味著權力和財富,起碼也代表了光榮和地位。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缺少對佛法的真正理解,沒有真正的了悟,所謂高僧也隻是一個裝腔作勢的空殼。一切榮譽、地位、敬仰等附屬品隻會帶來膚淺的、世故的生活,一種沒有意義的生活。

這絕不是玄奘為自己選擇的生活。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必須到佛法的誕生地去尋求幫助和提高。

天竺還很遙遠,一人一馬,盡力西行吧。

就在玄奘出長安的時候,李靖接到了討伐東突厥的命令。十一月,李勣的部隊也完成了動員。而肅州刺史公孫武達和甘州刺史成仁重已經和進擾河西的突厥先頭部隊幹了幾場狠仗。

隨著二位李將軍的出兵,主戰場沿蒙古草原陰山山脈一帶展開,而西域局勢也開始風起雲湧。玄奘卻不顧一切地往西域進發了。

盡管悟空不在,玄奘還是受到了某種冥冥中的保護,一路上,總有人會幫助他。在順著流經玉門關的河流走了十多裏路後,玄奘已經出了國境。

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此時,唐帝國實際控製的區域,已到達了西方的極限。玄奘,向故土眺望了最後一眼,毅然背向大唐,繼續孤獨的旅程。

不久,他來到了伊吾國。從這裏向西北跨越天山,再繞行中亞草原,便可進入天竺境內了。

玄奘不打算在伊吾逗留過久,可是,他還是耽誤了一些時日。因為當時正值高昌使者訪問伊吾,言談間得知有位大唐高僧正在伊吾歇腳。使者回去後,立刻向高昌王彙報了此事。

那時的高昌王我們認識,就是前麵說過的麹文泰。這個時候,高昌與唐的關係還很好,麹文泰聽說此事,便派出數十人馬,到伊吾迎接玄奘。

玄奘堅辭不果,隻好跟隨使者來到高昌。一見高昌王,更麻煩了,麹文泰深深被大唐法師的風姿和見識所傾倒,哭著、喊著不讓玄奘走。

這可不能答應,玄奘拒絕了麹文泰開出的優厚條件,要求動身。

麹文泰聞言,換了一副臉色,說:“法師你違法出境,如果不肯留下,那我就按照規定,把你送回大唐去。”

玄奘不動聲色,說:“為了佛法,貧僧一定要到天竺去,雖死不易。”

利誘威逼都沒什麼效果,麹文泰也就不再勉強。不過,他仍然向玄奘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將來法師取得真經,從天竺回來的時候,請務必來我國停留三年,宣講佛法。

這一點,玄奘倒是答應了。可約定雙方都沒有想到,等玄奘回來的那一天,高昌國已經不複存在了。

麹文泰給玄奘寫了一封介紹信,請沿途的各國國王對高僧加以援助。他特別指出:此僧乃本人義弟。

看來,《西遊記》中唐禦弟這個情節,是從高昌王那裏移花接木來的。

高昌王的信,並沒有給玄奘帶來很多的方便,有時還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比如說,焉耆國作為高昌的競爭對手,壓根不買賬,對玄奘不予招待。好在他們也不敢對大唐高僧怎麼樣,因此,玄奘便速速離開了焉耆。

再往西走,是一片綠洲,這便是龜茲國。在玄奘眼中,龜茲的意義並不僅限於一個西域小國,因為這是十六國的後秦時期的偉大法師鳩摩羅什的出生地。

鳩摩羅什的父親是天竺人,在即將繼任相位時毅然出家,離開天竺來到龜茲,被聘為國師。因被國王的妹妹逼婚,因而有了鳩摩羅什兩兄弟。

後秦弘始三年(401年),姚興攻滅後涼,親迎鳩摩羅什來長安。在隨後的十多年內,羅什悉心從事講法和譯經事業,主持完成了不下數千卷的譯作。著名的《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也就是簡稱的《金剛經》,就是鳩摩羅什法師翻譯的。

更加巧合的是,鳩摩羅什法師也號三藏。藏,乃容器之意。三藏,也稱三法藏,是指印度佛教聖典的三種分類:經藏、律藏和論藏。

有趣的是,兩個三藏都曾把佛經翻譯的曆史發展推向更新階段,都是裏程碑和分界線一般的人物。

話說玄奘在龜茲停留了大約六十多天,終於等到天山之雪融化,道路開通,他繼續前進。

走過了最為艱苦的跨越天山之路,前麵的路就好走多了。一天,玄奘終於抵達天竺。

在佛陀的故鄉,玄奘終於觸摸到了他連夢中都在追求的東西。當時,天竺與大唐關係還不錯,而印度的僧侶們對這位不遠萬裏前來求法的唐僧更是熱情接待,毫無保留地將珍貴的佛典傳授給他。

在天竺居住學習的十幾年,也許是玄奘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吧。但是他知道,這裏並不是自己的樂土,他還要回到大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