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時期,箕子朝鮮被燕人衛滿所滅。衛滿憑借當地中原移民的力量建立了“衛氏朝鮮”,定都王險城(今平壤)。
西漢時期,漢武帝於108年出兵攻滅衛氏朝鮮,收其故地設置樂浪、真番、臨屯、玄菟四郡,將朝鮮半島北部納入西漢王朝的直接管轄。
然而,這片本屬於中原王朝的領地,卻漸漸受到一個東北小國的覬覦,這個小國就是高句麗。
最早,高句麗是西漢玄菟郡高句麗縣的一個部族的名稱。後來,高句麗人建立了自己的政權,逐步統一各部落,並謀求向西,也就是向漢朝的領土方向發展勢力。由於受到中原政權的壓製,高句麗轉而向朝鮮半島北部開拓。它一步步滲透,蠶食,占有了原先的“漢四郡”。
漢朝政府對此當然不能無動於衷,於是以巨大的軍事壓力迫使高句麗遷都到丸都城(今吉林省集安市西)。
東漢末年,遼東太守公孫度脫漢自立,經略遼東數十載。在曹魏政權統一北方的戰爭中,高句麗曾主動配合曹魏攻打遼東。從這時候起,高句麗就表現出了他們獨特的民族性格,當遼東被攻下之後,曹魏撤軍,高句麗突然對遼東西部發起偷襲。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曹魏明帝在位期間,曾兩次派兵反擊高句麗,趕走其國王高宮,並徹底摧毀了它的首都丸都城。七十年後,高句麗重建丸都城,並襲擊遼東、樂浪和玄菟諸郡。
當年,高句麗王高宮曾在曹魏將領的追擊下,一路向東南方向逃竄,來到沃沮地區,踏足朝鮮半島境內,大大擾動了這個地區的曆史演變進程。
第一是高句麗於427年正式遷都平壤。因為當時北魏正在興起,遏製了其向西擴張的企圖,高句麗王便將都城建立在已經熟悉的朝鮮半島境內。
第二是高句麗人進入朝鮮半島,很可能催生了新羅政權的出現。新羅在高句麗東南部,其起源有兩種說法,一說新羅又名秦韓,是秦末逃避徭役的流民所建;另一說是當年隨高宮逃亡的臣民,在高句麗西歸複國時留在了原地,建立了新羅。
第三是由於高句麗進入朝鮮半島,逼得差不多也在公元2世紀和3世紀出現的百濟不斷南遷。
百濟先後以慰禮城(今韓國首爾)、熊津城(今韓國公州)、泗沘城(今韓國扶餘郡)為都城,領土大致在朝鮮半島西南部。新羅首都為金城(今韓國慶州),最初領有朝鮮半島東南部。
在隋唐史書中,高句麗已被稱為高麗,下麵我們就以高麗稱之吧。隨著高麗、百濟、新羅全數登場,朝鮮半島從此陷入了混戰不休的漫長歲月。
據說新羅的第一個國王本是百濟人,曾經附庸百濟,後來新羅強盛起來,就與百濟反目。有次百濟征討高麗,高麗請救,新羅大舉出兵擊破百濟,可謂一點不念舊情。從此新羅、百濟便相攻不止,而新羅在俘虜百濟王後將其殺害,更使兩國之間的矛盾升級為世仇。新羅、百濟在互相攻伐的同時,還要時刻防備來自北邊高麗人的擠壓,有時也會暫時聯合起來對付高麗。
在幾個世紀的時間裏,小小朝鮮半島,火拚不斷,十分熱鬧。而半島三國與中原王朝之間的關係又是怎樣的呢?
由於箕子朝鮮、衛氏朝鮮,是朝鮮半島最早的兩個正式政權,不可否認,朝鮮半島無論從血緣上還是文化上,都可視為中原在上古時代分流出去的支係。因此,漢王朝是不承認朝鮮半島上有與自己平起平坐的獨立政權的。
但隨著漢朝的徹底崩潰,朝鮮半島獨立意識的日益強烈以及各政權的獨自發展,中原王朝已經不可能再將其完全納入直轄地,隻能滿足於一種名義上的臣服。
372年,百濟國王遣使至中國東晉朝廷,雙方建立起正式的朝貢關係。晉文帝冊封百濟國王為鎮東將軍,領樂浪太守。
南北朝時期,百濟與南朝、北朝都保持著朝貢關係,但與南朝的關係更為密切。稍後,新羅也開始向中原王朝正式朝貢。隻不過因為新羅位於朝鮮半島西南端,交通不便,與南北朝的交往相對較少。
隋朝時期,高麗與百濟、新羅均於594年向隋朝遣使納貢,希望從中原王朝獲得承認和支持,以在相互鬥爭中占有優勢。
隋煬帝在位期間,百濟和新羅表現良好,而高麗卻總是有股蠢蠢欲動的挑戰欲望。早在598年,高麗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襲遼西。當隋文帝準備大舉興師問罪時,高麗王高元立刻上表謝罪。
但高元並沒有真正臣服,當西域各國、四方諸夷都去朝見隋煬帝時,隻有他始終不露麵。當警告和威脅都不起作用時,惱怒的隋煬帝楊廣便發起了三次遠征高麗的戰役。
要說這高麗,真是楊廣的煞星。由於種種原因,楊廣非但沒能得到他真正想要的結果,反而把隋朝葬送了。
當隋末群雄為了爭奪唯一合法政權的身份而展開激戰的時候,高麗問題便被束之高閣了。唐太宗皇帝執政初期,立足未穩,執行“中國既安,四夷自服”的政策,後來又一直把軍事重心放在西北邊陲,既無心也無力對高麗用兵。雖然,在唐朝君臣的眼中,隋煬帝三征高麗的失敗是全中國人的恥辱和哀痛。
唐高祖在位期間,高麗王高建武曾派使節來唐,請求頒賜曆法。借著這個機會,唐朝又恢複了對朝鮮三國的表麵臣服。唐高祖遣使冊封高建武為遼東郡王、高麗王,冊封百濟王扶餘璋為帶方郡王,新羅王金真平為樂浪郡王。
貞觀年間,在對西北用兵逐漸取得成效的時候,唐太宗對少數民族政權推行“羈縻製”,自然也沒有必要遠赴遼東,單單去打一個高麗了。
從魏晉到唐初,中原政權發生了很多次重大改變,但朝鮮半島的內部情況卻依然沒變。直到公元7世紀初,高麗仍致力於壓迫百濟、新羅;而百濟、新羅也在互相攻伐中偶爾聯合。
在這三個國家中,要數高麗最為咄咄逼人。
武德九年,新羅、百濟兩國都派遣使者向唐廷告狀:高麗屢相侵略,又閉其道路,阻礙我們入朝。唐高祖派遣國子監助教前往朝鮮三國宣諭大唐皇帝的調解令,三國皆上表謝罪。
沒過幾天,高麗和百濟又聯合起來,合兵攻打新羅,新羅遣使入唐告急。貞觀元年,唐太宗便借著三國國使入唐朝貢的機會,向三國分別贈送璽書,請他們看在自己的麵子上,“功篤鄰情,即停兵革”。
百濟和高麗一口答應,卻一直不曾退兵。這種對唐朝的意見陽奉陰違甚至充耳不聞的態度一直持續到貞觀十六年。
那一年,百濟聯合高麗又一次進攻新羅,奪其城四十餘座,後來又奪取了新羅戰略要地棠項城,從此阻絕了新羅向唐朝進貢的陸地通道。
新羅向大唐朝廷告急。
麵對新羅的求救,唐太宗隻是派大臣帶著勸和詔書前往百濟進行口頭警告,可百濟似乎也沾染了高麗的脾氣,依舊我行我素。不但不退兵,反而趁機又攻占新羅十幾座城池,並且不再向大唐進貢。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們知道,直至貞觀中後期,對西北用兵都是唐太宗的戰略重心,客觀上,唐朝無暇分心去管東北邊境的麻煩,但問題是,唐太宗在主觀上,有沒有這個想法呢?
久忍成內傷。
唐太宗對東北問題的態度似乎是很奇怪的。
貞觀五年(631年)唐朝已經徹底擊破了來自北方的最直接威脅——東突厥政權,他立刻派遣使者到遼東去,收集十幾年前戰死於此的隋朝將士的遺骨,並將他們好生埋葬。十幾年過去,當年的遺骨猶未化為腐土,可見中國曾在這場對高麗的戰爭中損失了多少菁華丁壯。出於義憤,唐太宗特令人徹底搗毀高麗人所築的京觀(戰爭中,將敵方戰死將士實體堆成金字塔狀,並封土築牢,以誇耀本方的戰績武功)。
此時的高麗王高建武得知這個消息,十分憂懼,因為唐朝已經打敗了東突厥,完全有時間、有力量前來向高麗尋舊仇。於是,他發動舉國百姓修築長城,東北起自扶餘城,西南至於大海,綿延千餘裏。
然而,高建武眼巴巴等了十年,唐朝連個人影都沒派來。
一晃就到了貞觀十五年。這年八月初十,奉命出使高麗的職方郎中陳大德,從高麗返回長安,向唐太宗彙報了此行的所見所聞。
陳大德剛進入高麗境內時,很想了解當地山川名勝與人文風俗。經過某個城鎮時,他給當地官員送去綾羅綢緞當禮物,說:“我一向喜愛山水,此地如有名勝,我想去看一看。”當地官員十分高興,便自告奮勇充當向導,帶著陳大德在當地遊曆,無處不去。
這一路上,陳大德經常會遇見中原人。聽說他是大唐使者,往往會主動跑來自我介紹:“我家住在某某郡,隋末充軍東征,留在高麗,娶了當地女子為妻,與高麗雜錯居處。我們這些人啊,數量幾乎占當地人的一半。”
自報家門之後,他們還會向陳大德詢問中原親屬的生死狀況。要知道在隋末大亂中,中國人口至少減少了一千五百萬人,這些人的親屬別說很可能不在了,就算尚在人世,陳大德哪裏知道具體情況啊。看著這些前朝的海外遺民,陳大德於心不忍,就哄著他們說:“都好好地活著哪。”那些人聽了,往往淚流滿麵,互相奔走轉告。
幾天後,更多的隋朝遺民從四麵八方趕來見陳大德,一個個全都眼含淚水,聚集在城郊野外,望之令人心酸。
說到這裏,陳大德試探性地對太宗說:“高麗人聽說高昌已經被大唐滅亡,十分驚恐,頻頻去館舍中問候我,禮數殷勤遠超以往。”
高昌國是在貞觀十四年被平定的,也就是說,唐朝在西域的憂患又減輕了幾分,是不是該考慮征伐遼東的事情了,那些中原人著實可憐啊。
太宗聽出了陳大德的言外之意,直接把話挑明了說:“高麗本來是漢武帝所設的四郡(本為中原王朝的地方政權,對遼東有利益考量)。我大唐如果發動數萬兵力攻打遼東,高麗必然要傾國相救。如果另外派水師出東萊,從海道直驅平壤,水陸合圍,攻取高麗並不難。隻是關東一帶州縣凋疲,尚未複原,朕不想再疲勞百姓。”
貞觀十六年年底,營州都督張儉向唐太宗彙報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高麗內部突發政變,高麗東部大人姓泉名叫蓋蘇文的人,殺死了高麗王高建武。
事情的具體經過是這樣的。
蓋蘇文凶殘暴虐,經常不守法度,高建武和大臣們商議決定將其處死。蓋蘇文暗中得知消息,便召集全部兵馬裝作受檢閱的模樣,在城南大擺酒宴,召集眾位大臣親往觀看。
大臣們剛到現場,蓋蘇文就發動手下士兵將他們全部殺掉,共計一百多人。一不做,二不休,接著,蓋蘇文帶人衝進王宮,親手殺死高麗王——腰斬數段,扔在水溝中。他立高麗王的侄子高藏為王,自封為莫離支,相當於唐朝的吏部兼兵部尚書。
於是,高麗國政大權便落到了蓋蘇文手中。這家夥身材魁偉,氣概豪爽,身上總佩帶五把短刀,身邊的人都不敢抬頭看他。每次上馬、下馬,常讓貴族、武將伏在地下由他踩著。出行定要帶大隊人馬,一路讓前導者拉長聲呼喊。路人見狀急忙奔逃,也不避積水淺坑,高麗國百姓叫苦連天。
蓋蘇文還有三個兒子,全都仗父親的權勢在國中作威作福。
唐太宗聽說這事,心裏十分難過。因為高建武本人也不是全無優點,基本上,他能做到每年貢賦不斷。而武德五年,他還配合唐高祖,搞了一次老兵回家活動。唐高祖寫信給高建武,讓他遣返流落在高麗的所有隋朝戰士,同時也讓唐朝州縣搜尋在中國的高麗人,遣送他們回國。建武接受詔令,前後放回了數以萬計的中國百姓。
高建武既然對唐朝稱臣,那麼他慘死於逆臣之手,唐朝也得有點表示吧。於是,亳州刺史裴行莊上奏疏請求討伐高麗。
沒想到太宗仍然毫無戰意,他說:“高麗國王高建武被賊臣殺死,朕非常哀痛,一直不能忘懷。但高麗國新喪國王,我乘亂而攻取,即使得勝也不足為貴。而且關東地區民生凋敝,朕實在不忍心談用兵呀。”
這一耽擱,就到了貞觀十七年,李承乾和李泰的爭儲鬥爭到達白熱化的階段,最後李治被立為太子。六月,從高麗出使歸來的太常丞鄧素向唐太宗建議,既然皇上不忍百姓遭殃,那就在懷遠鎮增加守兵來震懾高麗吧。
太宗不以為然,說:“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沒聽說在邊境增加一二百守兵就能威震絕域的。”可見,在貞觀十七年六月之前,唐太宗一直沒有征伐高麗的意願。
但奇怪的是,僅僅一個月之後,他堅持不出兵的態度發生了鬆動,有天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大臣們說:“蓋蘇文弑君專政,誠不可忍。以大唐今日兵力,拿下它並不困難。但我實在不想勞動百姓。要不,我派契丹和靺鞨人騷擾高麗邊境吧,你們看怎麼樣?”
長孫無忌讚同征伐高麗,但又主張不能操之過急,應該先使敵人懈怠,相機而動。因為蓋蘇文知道自己罪大惡極,怕我們打他,肯定嚴加防備著呢。不如再忍一忍,等他驕、惰之情高漲,肆無忌憚之時再行討伐。
唐太宗覺得很有道理。為了打消高麗的警惕,他派遣使者冊封新高麗王高藏為上柱國、遼東郡王、高麗王。
果然,心生懈怠的蓋蘇文在朝鮮半島又鬧出了動靜。
九月,新羅使節來唐,說,眼下百濟已經攻取新羅四十多座城池,還和高麗國聯合,圖謀斷絕新羅到唐朝的通道,請求大唐派兵救援。
可唐太宗還是沒發一兵一卒,隻派司農寺丞相裏玄獎帶皇帝璽書前往高麗,對其進行批評教育。璽書中說:“新羅歸順我大唐,每年不停朝貢,你們與百濟都停止兵戰。假如再行攻打,明年大唐就要發兵征伐高麗。”
都到這時候了,唐太宗對高麗還是以勸說和嚇唬為主。但很快,他的態度就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就在相裏玄獎走在出使路上的時候,蓋蘇文一刻也沒閑著,率兵又攻下新羅兩城。玄獎趕緊對他申明唐太宗的旨意,沒想到蓋蘇文卻說:“當年隋朝人入侵,新羅趁機侵占我五百裏地。除非他還了我的地,不然絕不罷兵。”
玄獎勸道:“陳年舊賬,還提它幹啥?你說的那五百裏地以及遼東諸城,本來都是中國郡縣。中國還沒說什麼呢,高麗何必堅持奪回故地?”
好說歹說,蓋蘇文就是不答應。
貞觀十八年二月,相裏玄獎從平壤返回了長安,把蓋蘇文的態度向太宗作了如實彙報。這下皇上真的生氣了,當即決定要征討高麗。非但要征討,還要禦駕親征!
這話一說,可把褚遂良嚇壞了,皇上莫不是楊廣附體了?他趕緊勸道:“高麗罪大,誠應征討,隻要命令二三猛將帶領四五萬軍隊,依靠陛下威靈,取之易如反掌。如今太子新立,年紀又小。其他藩王的情況,陛下也都清楚。身為一國之主,遠赴遼海,以身涉險,實在令我憂慮啊。”
李勣卻大力讚成太宗的決定,這是他的聰明之處。上一章提到過,唐太宗人才中年,就氣疾纏身,健康狀況越來越差。對一個爭強好勝的人來說,有什麼比感到自己一天天衰弱無力更殘酷的事呢?唐太宗三十幾歲的時候,都很少提什麼禦駕親征,現在體弱多病,卻要親赴前線,這是他找回尊嚴的心理需要啊。
於是,在群臣紛紛諫阻的時候,李勣卻給唐太宗提供了論據:“當年薛延陀進犯,陛下想要發兵討伐,因魏征諫阻而作罷,直到今日仍為禍患。那時如果采用陛下的策略,北方邊區可保安寧。”
唐太宗大點其頭:“可不是嘛。這一點實在是魏征的過失,朕不久就後悔了。之所以沒說出來,是怕挫傷了他進獻良策的積極性啊。”
看到諸臣子還在反對他親征高麗,唐太宗斬釘截鐵地說:“八個堯帝,九個舜帝,也不能冬季種糧;野夫、童子,春季播種,作物卻可以生長,關鍵在於得天時啊。天有其時,人有其功。蓋蘇文欺淩國王,暴虐百姓,老百姓翹首企盼救援。此正是高麗應當滅亡的時令。議論者紛紜不休,隻是因為未看到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