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鄉·春意(1 / 2)

婆春

村子裏很安靜。很多時候,花婆不哭不鬧,不驚不乍,不言不語,就一屁股坐實在村口的那棵老槐樹下,一坐一晌午,木木地老是望著眼前那條彎彎曲曲的長長的土路。瞧見她,風也停了,雲也住了,時間仿佛停止了,連空氣好像都凝固了。

小時候,聽奶奶講花婆是個“花癡”。那時,我不曉得“花癡”是啥意思,更不明了花婆的故事。

隻見春天一到,花婆就變了一個人似的,很活泛。花婆滿村子裏瘋跑,花鞋花褲花棉襖,頭上插著的桃花朵,粉嘟嘟的,一顫一顫。花婆愛在荷塘前久久地照上個人影兒,然後一個人自言自語,隨即一串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在水麵上灑落。

也常常看見花婆照過人影後,總是把頭上的桃花朵摘下來,一瓣一瓣地掰開,一點一點撕碎,雙手捧著,先嗬一口氣,又深深地吹一口氣,再往上拋,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花婆愣怔一下,立馬去空中抓,老是抓不著,頭頂的桃花瓣紛紛飄落在微微蕩漾的水麵上,一塘碎桃花,星星點點地灼了人的眼。

奶奶說,你花婆是在等人,等他的小男人呢。花婆的男人比花婆小,是在一個有點寒意的春天裏遠走的。剛剛過了門的花婆哭得花枝亂顫,月容盡失,萎坐於地。有人說花婆的男人是遠走了台灣,有人說是在城市的另一個天地裏早安家立業了,也有人說莫不是煙消雲散撒手人寰了。

但是,花婆篤信,自己的男人自己最清楚,知根知底。在萬物生長的季節,在桃花朵朵開的春天裏,自己的男人就要回來了。一個個春天,在花婆的心海深處,春意盎然,萬物生長,百花盛開。所以,每個春天的到來,花婆是村子裏最先得到訊息的。花婆一掃冬日的愁苦,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光光鮮鮮,笑容如花,走起路來也是輕步如飛。

大夥看見花婆一身花花綠綠坐實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兩眼瞭望村口那條彎彎曲曲的長長的土路,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看花婆,望望高天,說:哦,春天到了,穀種該下水了……

有人說花婆簡直就是一個春婆。奶奶一字一句地糾正說,不是春婆,是婆——春。

我記住了花婆的故事。我更深深地記住了奶奶說的“婆春”二字。

我想,我是記住了一個春天。

割韭

我家後園辟有一小塊菜地,奶奶種的常是韭菜。初春的時候,奶奶的韭菜仿佛一夜之間長得綠油油、齊嶄嶄的。奶奶顛著小腳去後園,看著一畦一畦長勢很盛的韭菜,眉開眼笑。

奶奶一手握著一把韭菜,走近來,一手輕捏著我的小鼻鼻,說,看見麼,這菜跟你一樣懶,叫懶人菜呢。種了就有,割了又長,長了再割,再長。我笑說,懶人好!我是懶人,就吃懶人菜嗎。奶奶也跟著不住地笑。

俗語有“正月蔥,二月韭”之說,所以初春吃韭菜是最適宜的。奶奶備有一把精致的割韭菜的小刀,亮光閃閃。割韭菜時,奶奶就好像剃頭匠給韭菜剃頭一般。她割了一茬,彎起身來,朝我打量著。我摸摸頭上,一畦頭發端端的還在,遂朝奶奶做一鬼臉。奶奶笑了,我更是哈哈大笑。我和奶奶再去看一畦一畦的韭菜,發現奶奶割過的韭菜又長了一茬,嶄嶄新,齊整整,像沒割過一樣。奶奶割韭菜,往往是選在清晨或初夜,大晌午的絕不割。我不解,奶奶又捏捏我的小鼻鼻,說,怕看見小韭菜痛呢。奶奶還說,陽光下的痛,痛在心口,是最痛的。我吐了吐舌頭,不再吱聲。

我說,那就不要割吧。奶奶卻說,韭菜不為它自己,不怕痛。它要你割,是因為它割了之後還會長,而且越割越長。立春後的為頭茬韭菜,要割盡,讓其重新萌發二茬、三茬。在清明前後,長出的韭菜翠綠可人,鮮嫩味美。我最喜歡吃韭菜炒蛋,韭菜鮮嫩清脆,香味芬芳。

有一年春上,我病了,蔫蔫的,不想吃東西。看了郎中,也不見起色。奶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顛著小腳去了後園。割了一把又一把的青韭,讓我聞,又炒了讓我吃。幾日不進食的我,竟吃了兩大碗,病立刻就好了。奶奶逢人就說,我就知道,韭菜是什麼?要曉得,它就是起陽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