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常常做夢,夢見一個人立在大地上,四顧茫然。孤獨的我四處遊走,找尋,盼望,總是找不著一處熟悉的風景,聽不到一聲親切的鄉音土語,看不見一個親人和鄉鄰,隻有無窮無盡的黑和深不可測的寂靜纏繞著我。我想,我是找尋不到我最初的童年了;我想,我是回不到故鄉的懷抱中去了。我怕,無比地後怕。我怕無邊的黑把我的目光和心一點點地侵蝕,我怕再也等不到天亮;我怕會迷失方向、迷失自己。我在夢裏抓呀抓,哪怕是故鄉的一根救命稻草……
故鄉的路程其實很近,卻離我很遠。我想,這些年也許是我走得太遠了,飛得太高了,遠離了故鄉的心髒。我一個人在城市的胃裏行走,是那些湯湯水水把我的胃傷得不輕,整日裏的熙熙攘攘更讓我的心煩躁不安。走起路來,我也沒有從前那樣腳踏實地、穩當當的,總是感到輕飄飄的,腳步踉蹌。我從前的耳聰目明也在一日一日地削弱和減退。春日裏,我常常聽不見染綠的聲音;冬天的一地雪白,也經常讓我目眩;窗外的風風雨雨,總是讓我擔驚受怕。
我看見很多人走在路上,與我一樣,來來往往,忙忙碌碌,腳步匆匆,眼光關注而又急切,仿佛是去奔赴一場生命的盛宴。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形同路人。我怔怔地看著他們,想和他們搭訕,他們一個個隻顧急急地行走,根本不看我,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我不知道他們要到哪裏去,他們能夠去哪裏,最終又會去哪裏。我定定地想:一個人走在大地上,當他無法把心靠近腳下的土地,嗅不到故鄉的味道,看不見嫋嫋的炊煙,他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我久久地站在筆直的水泥村道旁,望而卻步。當俯下身來時,我看見成群結隊的螞蟻。頓時,我覺得自己渺小得就像一隻螞蟻,甚至還不如一隻螞蟻。它們也許小得隻是一隻螞蟻,也許賤如草根,卻總是無比的勤勞、團結和強大。潮濕溫暖肥沃的土地,是它們的安身之處、立足之地、生命之本。你看看,一隻隻螞蟻,總是一起工作,一起建築巢穴,一起捕食。一個個,拉的拉,拽的拽,即使是一隻超過它們體重百倍的螳螂或蚯蚓,也能被它們輕而易舉地拖回巢中。它們盡管沒有飛翔的翅膀,從低處爬行,但也能躍上樹枝,登上高樓。
有一天,我讀到美國學者吉姆·羅恩說過的一段話:多年來我一直給年輕人傳授一個簡單但非常有效的觀念——螞蟻哲學。我認為大家應該學習螞蟻,因為它們有著令人驚訝的四部哲學。第一部:永不放棄;第二部:未雨綢繆;第三部:期待滿懷;最後一部:竭盡全力。這是多麼令人歎服的哲學!讀完,我的心靈也為之一顫!
是啊,我一個人在城裏打拚多年,盡管使出渾身解數,卻總是勢單力薄,無法找到一個生命的出口。至今,我仍然懵懂。結果,我離開生命的故土,單槍匹馬,在銅牆鐵壁的城市中把自己弄得身心疲憊,甚至撞得鼻青臉腫。原本,我遠遠不如一隻螞蟻,我根本不懂得一丁點兒的螞蟻哲學。螞蟻有很強的求生欲望,我們常常看見被水淹沒的螞蟻,它們總是努力地掙紮,拚命地爬上爬下,找尋生命的出口,脫離危險和困境。是的,熱愛生命的螞蟻啟示我們,我們也應該熱愛自己寶貴的生命。生命是短暫的,生命更是美好的。感受生命,珍愛生命,生命之花才會盛放出永不凋謝的花朵。我們了解螞蟻,就是了解我們自己,了解生命的意義。事實上,兒時奶奶早就問過我:螞蟻有幾條腿?螞蟻怎樣搬家?螞蟻如何上樹?螞蟻啃不啃骨頭?螞蟻是一群還是一隻?……可惜奶奶的滿嘴“螞蟻”問題,兒時的我不甚了了。緣於兒時的我愛坐在地上玩耍,我一直無比地厭惡螞蟻。一聽奶奶說起,直覺得螞蟻連線地爬上來,爬了我一身,麻癢難受。
奶奶曉得我的好惡,笑著說,還記得蠶寶寶吧。其實,我知道奶奶又是在笑我了。小時候,奶奶總愛笑我像一個蠶寶寶,白白的,肉肉的,胖胖的,嫩嫩的,尤其好吃好睡。奶奶見人就說,寶寶饞,寶寶蠶;饞寶寶,蠶寶寶,飽養蠶寶寶呢!我總是不明就裏,但也不好反對奶奶,一任奶奶笑說。後來,我和一班小夥伴也學著大人們養起了蠶寶寶,發現了很多問題,就和奶奶理論。蠶寶寶剛從卵中孵化出來時,細得像螞蟻,黑黑的,身上長滿細毛。我雙手捧著紙盒走到奶奶身旁,抬起頭一臉挑釁地看著奶奶。奶奶並不回話,笑容可掬,慢慢地說,過兩天,過兩天再看看。怪了,兩天後蠶寶寶身上的毛立即不明顯了,一眨眼,蠶寶寶胖乎乎、肉嘟嘟的,蠶寶寶長大了!我滿以為是奶奶耍的障眼法,要奶奶說個究竟。奶奶竟神神秘秘地,說我跟蠶寶寶一樣。我說奶奶騙人,哪兒跟哪兒的事哩?奶奶就一五一十地說,講我剛生下來時,也是黑瘦黑瘦的,皮皮扯起好長好長,毛手毛腳,皮包骨頭。後來我就跟蠶寶寶一樣,整日地吃了睡,睡了吃,養得白白胖胖,滑嫩光鮮。隻不過,蠶寶寶吃的是桑葉,我吃的是奶水、米粉;蠶寶寶睡在軟綿綿的綠色桑葉的華被上,我酣睡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和鋪滿幹草的大床上。奶奶說,盡管那時候日子過得緊巴,一家人總是勒緊褲帶省下來給我吃。奶奶還說,養蠶寶寶跟養兒沒有什麼兩樣,都嬌嫩得很,冷不得熱不得。冷時,要用幹柴幹草給蠶寶寶取暖。這樣,蠶寶寶才會長得快,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