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孩子的日記(1 / 2)

鄉村孩子不比城裏孩子,日記不記在精美的筆記本裏,卻深深地烙在心裏,永遠不會變色,永遠不會腐爛。三個鄉村孩子回憶起來的日記,自然地洞開了一方世界。

——題記

1978年9月1日 清晨 霧濃

娘講,今天是個好日子,快起床她要吩咐活兒。我一骨碌爬起床,哇,外麵霧好濃,濃得化不開。但我曉得濃霧散開後,便是一個晴朗朗的天,娘教我的“土天氣預報”準得很。霧把整個屋子籠罩了,屋子裏空氣中卻飄滿了稻草灰味。娘蹲在灶邊,臉被火映得通紅。

不一會兒,娘揭開鼎蓋,把手伸進蒸汽嫋嫋的沸水裏,迅疾地捏出兩個雞蛋,雞蛋滴著水,蛋殼還是熱的。娘喊:“哈崽,擦把臉,快過來吃。吃完,還要吩咐活兒。”我從臉盆架上扯下那條灰幹幹的毛巾,往水裏一浸,把臉一抹。我疑疑惑惑走近灶膛,瞧著娘剝了蛋殼的雞蛋圓潤白玉一般,又散發著誘人的蛋香,無法掩飾心中的驚喜。

沒有天大的喜事,我哪有這口福?

娘講:“哈崽,今天你就要進學堂門了。進學堂門了,就是讀書娃了,再也不是放牛娃了。讀書娃要聽老師的話,守規矩,明道理,學知識,掙前程。毛主席不也說,‘祖國的花朵……八九點鍾的太陽……世界是你們的!’哈崽,你爹就吃沒文化的虧,整日搗弄土疙瘩,灰頭土臉。一年到頭,掙一把把工分,分不到幾斤口糧,半飽半餓的。你能考上大學,當上幹部,穿四個兜的幹部服,才算替咱家掙了麵子,娘就享福了!”

娘講:“哈崽,你要記到心裏去!你要攢起勁頭來!你隻要讀得進,娘就是砸鍋賣鐵都要送你,送你送到北京城。”

娘講:“哈崽,你要讓娘放心,就吃了這兩個雞蛋!”兩個雞蛋都剝了皮,滿溫熱,挨擠著,用一根筷子從正中串起來。我接過,一雙眼看著娘。娘講:“你起誓,次次功課要吃一根筷子兩個雞蛋(意思是要考100分)。”我閉上眼,祈禱著,心中暗下決心。然後,狼吞虎咽幾口吃掉了兩個雞蛋。

我走了,走在上學的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外麵霧好濃,我卻堅信,濃霧散開後,定是一個晴朗朗的天!

1988年9月1日 中午 陰天有風

天老是陰陰的,還踅著風。未到晚秋,我竟覺得冷了。校門口空蕩蕩的,我兩隻手插在褲袋裏,倚著校門,眺望教室,聆聽悅耳的讀書聲。我喃喃自語:上課了,上課了……眼中似有風沙吹進,用手一抹,卻是淚水。

我本應該坐在教室裏的,小學三年一期二班從校門口順序算起第二間教室裏第二排第四號座位還空著。是繳不起學費和雜費?這幾年,誰都曉得,學費一年一年看漲,雜費的名堂一年比一年增多。今年的學費翻幾番,八十多元呀!還有教育附加費、試卷費、班課費、資料費……名堂眾多,花樣翻新,壓得許多家長喘不過氣來,真個兒送不起孩子。狗娃、樂子和學軍等幾個,今天也不來學堂了。

我呢?是,又不全是。我家就我一個“寶貝蛋”。爹在縣城農貿市場做著生意,開一個門麵搞水果批發,紅火著哩!娘在村小學旁開了經銷店,煙酒糖果、花生瓜子、筆墨作業本……小小生意,也是忙不過來。“學費雜費是多了點,”爹說,“對我家來講,小菜一碟。不讓你再上,是怕白白地浪費錢。讀了兩三年,算得數清,就行。”爹還說:“今天這社會,有錢就是老大,事情都順著哩!”明擺著的,不上學跟他去縣城裏看門攤,錢會一個個蹦到手中來。娘也講:“看大院子的大貴,書讀了一肚子,眼珠壞了,背也駝了。人斯斯文文,考了三年,考不起大學還不是回家‘修地球’,犁田打耙、挖地鋤草、插秧打禾等一應粗活細活,攏不了邊。”爹插一句,粗粗地吼:“都弄成個廢人,讀書有啥用?”娘還嘮嘮叨叨講:“小院子的華山、後爭,長不了你幾歲,打小從未踩過學堂門,鬥大的字認不了一擔,不也照樣從‘南邊’大把大把地往家寄票票(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