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做了一場夢,這場夢一開頭就是無邊無際一眼望不穿的黑暗。他仿佛跌入了一處黑潭,潭水是純淨的黑,他的身子在這樣一片黑暗中無聲無息的下沉,下沉,下沉——他拚命的伸出手去想要觸摸那跌下來處的丁點星光,可仿佛灌了鉛的身子卻全然不能自己,他便隻能任自己在這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繼續沉淪下去,遠方那起初足有洗臉盆那麼大的光亮也漸漸變做了針眼般的大小,然而他繼續還在下沉,他並不知道這片黑暗到底有多麼的深。突然!他聽到自己背後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一個微笑中的聲音柔聲說:“來,過來。”“不,不,不……”他無聲掙紮著,因為他發現自己壓根發不出聲來。那聲音又笑:“來,過來,我的孩子,我帶你去看看這個世界的真實,這個需要代價世界的真實。”“不……不。”他極為勉強的搖著頭,他想逃離身後那溫柔微笑中的聲音,但隨著身子的下沉對方溫柔的笑意卻是越加大了起來:“你否認嗎?我的孩子。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殘酷不公。它為什麼要讓年幼的你承受那麼多本來所不該承受的東西?它為什麼總是剝奪你所在乎的東西或是你愛的人?它怎麼敢一次又一次對你降下如此殘酷的考驗?明明你想要的……隻是很普通很普通到大家都有的東西罷了。”奕天愣住了,他掙紮中的身子漸漸僵硬了起來,便又聽:“你不過是想要得到父親的認可罷了,可即便已是如此的努力,他也還是會一次又一次的離你而去……”奕天驟然紅了眸子,他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喃喃低語:“我隻是想要我爸爸……”是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上天你可聽到了我那虔誠的祈禱?我想要的很簡單很簡單,我隻是想要平平靜靜一如曾經的生活,我隻是……我隻是想要我爸爸而已啊!那溫柔微笑中的聲音依然在淺笑低吟著:“錯的不是你,孩子,是這個世界實在太貪婪,是它想要管你索求太多太多的代價……”那微笑中的聲音突然放柔了語調慢慢說著:“它一次又一次的對你降下磨難,明知道你的願望是如此簡單而又純粹,它卻還是如此殘酷無情的剝奪,錯的不是你,我親愛的孩子,所以過來吧,到我的身邊來,你和我本該是一樣的人,到我這裏來,我們一起去見證這個世界真正的真實,到我身邊來……”少年在這一遍又一遍喃喃的低語中突然有些疲於掙紮,他突然間感覺到,感覺到這片黑暗除了冰了點冷了點外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於是他慢慢閉上了雙眼,他覺得無盡的疲倦與困乏,即使是身處這樣一片無邊無際不見潭底的黑暗,眼下的他……也實在是需要好好的一場休息。少年就這樣輕輕,慢慢閉上了雙眼,他任自己的身子無限沉淪下去,他被這片一眼望不穿的黑暗就此包圍了。……當一束溫暖的陽光輕輕爬上了他的身,少年迷迷糊糊的慢慢睜開了眼來,他動作極其緩慢的向四周看去,鋪滿陽光的房間寬敞而明亮,床頭櫃上甚至還擺放著一盆生機機勃勃的君子蘭。少年就這樣愣瞧著花盆中的君子蘭好一會兒,房間的門便也在這短暫的發愣中被推了開來——一個套著醫生白大褂仿佛醫生模樣的人兒徑直走近他的床尾,伸出手去拿起床尾的監測表劃了一行字。奕天有些疲於去關注對方的動作,他的目光還是傻傻停滯在那盆不太茂密的君子蘭上,直到——“我說……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檢查過自己是不是有自虐傾向啊?”清清冷冷的聲音入了耳畔,躺在床上的少年微微一愣,他下意識轉過頭,他向床尾那仿佛醫生一般的人兒看了過去。離姬麵無表情推了推戴在鼻梁上的無度數眼鏡,他將手中的監測表插回了床尾的口袋繼而又一次推了推鼻梁上的銀色眼鏡框淡淡道:“感覺你最近一年來……不,應該說尤其最近一年來受傷已經是常態了。”少年聞言一時微微勾起唇角苦笑起來,他轉過頭去又看著床頭花盆中的君子蘭淡淡道:“我不喜歡這個花。”離姬順著他的目光向床頭上擺放著的君子蘭瞟了一眼,離姬走上前去伸出手,他麵無表情撣了撣花瓣淡淡道:“哦?那你喜歡什麼花些?這可是花中的四君子之一。”奕天苦苦一笑,輕輕歎了口氣的同時呢喃著:“四君子……之一嗎?”房間之中好一會微顯詭異的沉默後,奕天這才想起了什麼抬起頭來問離姬:“你怎麼會在這裏。”離姬淡淡定定坐上了他的床,伸指一示意門外道:“我把外麵那個醫生給放倒了。”奕天頗有些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半晌,少年再一次將目光落定在了床頭櫃上的君子蘭上慢慢說著:“我要你回去。”離姬沒說話,隻是坐定在床側轉過頭來無聲看著他。奕天依舊在注視那盆生機盎然的君子蘭,他看著眼前這盆顯得有些孤零零的君子蘭輕輕說著:“我要你去做兩件事:一,去查清楚秀文到底是從什麼開始變得喜怒無常,他曾經在軍部提出的那份被命名為‘失落之土’的議案內容詳情又是因何而出,我要知道這份提案的時間節點是在絕殺行動之前,還是在絕殺行動之後。”離姬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看著眼前的少年好一會,這才慢悠悠的點了點頭。奕天慢慢伸出手去,他輕輕摸了摸君子蘭的綠葉,他那有些幹澀的指肚一寸寸劃過綠葉的紋理,他看著眼前這盆君子蘭又道:“二、和我母親報個平安,說該說的話,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準說。”離姬輕輕點頭,他看著眼前這仿佛出神中的少年壓低了聲音淡淡道:“不過……隻怕是瞞不住遊家那位……先生。”少年摩挲著綠葉的手指微微一頓,片刻,他又一次輕輕摩挲起手中綠色淡淡道:“這裏發生的一切都不必瞞著我四哥,調查秀文過往一事你肯定需要他的協助,但……他若不問,你便也不必說。”離姬會意,片刻想起什麼來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少年皺了皺眉問道:“你呢?”少年終於停下了那摩挲著綠葉的行徑,他抬起頭來靜靜向離姬看了一眼,又一次舉目向門口的方向看去,好一會後,他收回了目光垂目看著自己身上的被褥輕聲道:“我得留下來,可……”他話說到這,突然抬起頭來慢慢看向了離姬,他那素來清澈的眸色中多了些令人心驚的難過,他注視著離姬慢慢道:“可我很害怕。”離姬愣了愣,一時傻傻看著奕天下意識喚:“隊長?”奕天兀自伸出手去摸了摸額頭上纏著的繃帶,他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的同時輕聲說著:“倒不是因為這種事。”離姬有些搞不明白他的話音裏的意思,不由蹙緊了幾分眉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秀文是一潭深澗,我看不見他的深淺摸不到他的流向,打出去的拳頭有時候竟然連一絲漣漪都激不起來,而且……”奕天說到這,他下意識的攥緊了手中的被褥,他仿佛是在忍耐著什麼慢慢道:“而且很奇怪……我竟然會覺得他有些話一點都沒有錯,我竟然……會跟他……”少年頗顯有些痛苦的攥緊了手中的被褥,他一點一點將頭埋入到了眼前的被褥之中咬緊牙關道:“竟然會跟他抱有同樣的想法……我真是糟糕透了。”離姬皺著眉無聲看著眼前痛苦十足的少年,片刻,他長長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呼出了這口氣,離姬一邊站起身來一邊脫掉了身上的白大褂麵無表情說著:“那又能怎麼樣呢?”奕天一愣,他下意識傻傻抬頭向離姬看去。離姬已經脫掉了身上的白大褂,他就這樣將白大褂搭在胳膊間站在少年的床邊淡淡看著他道:“不管怎麼樣,那都是你不是嗎?”奕天傻了一般看著離姬,離姬則伸出手去撓了撓頭,他顯得略為有些不好意思,片刻他衝著少年輕輕一聳肩說:“我們呢……尤其我們三個,我們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曾經,如今,往後……我們都不是因為你是好人或是壞人才選擇了待在你的身邊,所以……唯獨你。”離姬話說到這,他慢慢蹲下身來,他蹲在了少年的床側繼而伸出手去緊緊的握住了少年那隻有些冰涼的手,他抬起頭來,就這樣蹲在床側傾身望著少年那黝黑而清澈的瞳孔一字一句道:“唯獨你,隊長,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因為你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堅強多了。”我們並不是因為你的父親,那暗獄之主從而才留在了你的身邊,我們是被名為奕天的你所吸引,曾經,現在,往後,我們立下了誓約去成為你手中縱橫睥睨之劍……無論——你的前方擋著的是那名為秀文,亦或道義的東西。這一路風雨,我們都隻將為你披荊斬棘,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