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高尚者的墓誌銘(1 / 2)

在說好了要開誠布公後,周正和男人說的第一句話是:“有煙嗎?”蘇蕭煥皺皺眉頭,很小幅度的搖搖頭道:“沒那習慣。”周正意料之中的撇了撇嘴,這回給男人示意了一下自己身後的雙手說:“故事想必會很長,更何況您的作戰能力多年之前我就已經很清楚了,您看您是不是先給……”周正說話間衝著蘇蕭煥又示意了身後雙手,男人眸色微微一沉,片刻間的沉默,他走上前從行動包中拿出一把匕首來利落的割開了周正手腕間的繩子淡淡道:“周將軍果然深諳人心,通常來講,人們會在拒絕了一項事物後繼而對接下來的這件事產生遲疑,這或多或少會影響到正常情況下的判斷……”蘇蕭煥說到這,將匕首插回了行動囊中看見眼前的周正說:“你明知道我是不抽煙的。”周正笑笑,他低下頭去看了看手腕的傷痕處。繼而,周正伸出手,竟是從自己的上衣口袋找出了一盒所剩不多的煙來,以手擋雨點著,慢悠悠的吐出一口煙氣,周正用雙指夾著那根很快被雨打濕了的香煙悠悠道:“可飛鷹將軍想必是不知道,我卻是不怎麼抽煙的。”蘇蕭煥擰起了眉頭。“可我們這種人呐,沒有像您一般身為元帥的老師,沒有驚才豔豔風華無雙的兄長,更沒有……”周正說到這,笑著轉過頭來深深看了蘇蕭煥一眼,他手中燃了沒多久的香煙已被打滅在了一片大雨中,他說:“更沒有像您一樣的天賦異稟,鋼鐵意誌……所以隻能靠著這些東西,像條狗般給像您這樣的人點煙來求得一席之地。”蘇蕭煥沒有說話,他冷峻的麵容在一片暴雨中顯得有幾分狼狽,滴滴水珠順著他的發絲連成了一串,繼而不聲不響敲落在大地之上,男人哪怕一個字都沒有說。“至今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在您被關入審判所之前,我二人雖素未謀麵,可我卻知道您的每一項喜好或厭惡。我知道您不抽煙,也知道您比起茶來更愛喝白開水,我甚至知道您早餐素來隻吃半塊饅頭......”周正的發絲,同樣被打濕在了一片暴雨中,他轉過頭看著蘇蕭煥,那是一種非常平靜卻隱隱含著悲傷笑意的麵容,也不知怎的,蘇蕭煥竟有些不忍與這麵容對視,但他沒有移開目光。“我知道……”周正笑著,他仿佛自嘲般低了低頭,繼而伸出手去狠狠擦了把頭上的雨水,他說:“在大名鼎鼎飛鷹將軍的眼中,我們這群變色龍隻不過是一群登不上台麵的家夥,我們為了生存什麼都能幹,出賣朋友,出賣兄弟,出賣家人甚至信仰……可哪曾又有人給過我們選擇呢?啊?!我大名鼎鼎的飛鷹先生!”周正狠狠,狠狠對著蘇蕭煥揮了一下手,這一舉動帶來了大片水花的飛濺,他平靜含笑的麵上終於有了些猙獰,他怒吼著:“你們這些含著金鑰匙的人!你們的身邊永遠是光環加身,你們走到哪裏,燈光就必須跟到哪裏,你知不知道?!往往你們不屑一顧的起點,卻是我們這群……這群你們看不上眼,被視為小醜者遙望而不可及的終點!”周正的話音,尖銳而憤怒,這些字眼仿佛一把把利劍,劃破了大雨中的雨林,穿梭好久好久帶來了無盡的回響。那頭的大樹之後,靠在樹幹上的少年忍不住的黯淡了神色,他知道,周正的每一個字其實都沒有錯。終於--“然後呢?”清清冷冷的話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同樣站在一片大雨中的男人終是開口了。周正被這樣波瀾不驚的三個字問的一愣,隻見眼前這大雨下同樣狼狽的身影看著他淡淡道:“不錯,我的確是有一位……身為元帥的老師。可為了得到他的一句讚賞,我九歲起就必須跟著一群年齡最小也比我大一倍的人去起早貪黑的訓練。我也的確是有兩位驚才豔豔的兄長,可為了哪怕僅僅是跟上他們,我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沒有見過藍天,因為我早上起來去訓練場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而我晚上從訓練場回到宿舍,外麵早已是月明星稀。”蘇蕭煥說到這,他似乎轉過頭向叢林這邊瞧了一眼,奕天微微一愣,因為父親瞧來的方向,明明就是他們三人所站的方向。也僅僅是輕眼一瞥,男人又一次麵無表情轉頭向周正這麵看了過來,他繼續說:“披星戴月夜以繼日這些詞有時說起來有些無趣,但我想……也正是在你們這群人費盡心力挖空心思的換著法討好別人的時候,陪伴我們這群人的,卻是那無數不辨晝夜枯燥無比的努力與堅持。”話音一頓:“你隻看到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光環加身。可我要告訴你,我不是個天才,我甚至也不是個聰明人,但我一路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有跡可循,每一份榮譽乃至光環的背後,都有無數的汗水與淚水可以做出詮釋。”蘇蕭煥說到這,他沉著聲闔了闔眸,再次睜開時,周正竟然從男人那雙犀利的眸中看到了奕奕光芒,卻聽男人一字一句沉甸甸說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你自己選的路,少往別人頭上扣帽子。”二人對話到此,周正張張嘴,發現自己哪怕是一句話都再也說不出來了。蘇蕭煥大概也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便沒好氣的低下頭去慢慢放下先前卷起的一隻袖管,他花費了足有小半分鍾來梳理自己的情緒,再次抬起頭時,他已經恢複了往日裏的波瀾不驚,男人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周正道:“閑話聊夠了,我再問最後一遍,二十年前,到底是什麼人指使你……做出了審判所中的那一切。”周正從男人剛剛說完話後就一直深垂著首,他仿佛傻了般低著頭站在一片大雨中任暴雨砸在他的身上,蘇蕭煥靜靜等待了足有兩分鍾的時間,直到男人等的有些不耐煩打算采取些手腕時。“君子?”周正突是一聲冷笑,男人在這聲冷笑裏聽出了諷刺的味道,繼而便見周正抬起頭來,用一種似笑非笑十足怪異的表情看著他輕笑道:“您這位大名鼎鼎的君子真想知道到底是誰指使的我?”蘇蕭煥下意識的皺眉,周正這陰陽怪氣的調調讓他感到十足的不舒服,便聽周正又笑道:“我承認,您剛剛的話的確沒有錯,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了,實在是想不明白了……”周正搖搖頭,仿佛一副大為感慨的模樣,蘇蕭煥冷著臉沉沉看向他,問:“不明白什麼?”周正笑著一低頭,再次抬起頭來時用一副非常憐憫的表情看著男人道:“不明白君子如您又何苦自欺欺人。您應該比誰都要清楚我曾經是從什麼人麾下走出來的,我就不信,您事後哪怕是一點點都沒有對我做過調查,不知在看到結果後呢?您到底是不相信調查出的結果……還是說您最難以置信的是……”“你放屁!”周正的話未說完,藏在樹後一直觀望中的少年卻嚇了一跳,因為不遠外的父親,突然之間像是被什麼點燃了一般--蘇蕭煥伸出手去,他驟然間死死一把掐住了周正的脖頸,力道之大竟將後者生生從地上提了起來,男人的麵容一時猙獰至極道:“寒二哥乃德才兼備的大才之人,遭你們這群小人算計才最終落得家破人亡,你本是寒二哥麾下獵豹舊部,不知感恩戴德也罷,如今連這種髒水竟也要往二哥頭上……”周正叫蘇蕭煥扼的說不出話來,此刻臉色已化作一副豬肝色,他打斷了蘇蕭煥的話音結結巴巴道:“若……若無兩名將級……將官聯名,什麼……什麼人能有膽子……去……去扣押一位將官?”周正感覺到扼著自己的大手狠狠顫抖了一下,便繼續道:“知……知道你……知道你比起喝茶來說更愛喝水……的人……不太多……多吧?”周正換氣般努力深深吸了口氣道:“因為這是你……你後來刻意改了的……改了的習慣。便連……便連你身邊的親信……不,不都一直以……以為……”“住口!!!”“啪”的一聲響,蘇蕭煥一彎腰,重重,狠狠將周正摔在了一片汙濘之中,暴雨之中,激起無數泥濘水花。周正這才算是終於能夠喘口氣了,他一邊驚魂未定的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邊看著一步之外那單膝跪倒在地的身影,男人跪倒在一片泥濘之中,他深垂著首,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一片雨色蕭條。五百米外,由始至終注視著這一切的少年忍不住的紅了眸子邁開步子想要哪怕隻是過去陪父親時,突的:“他……寒毅他又為什麼害我?”短短十個字,不見喜與悲,樹後的少年卻聽的心口處猛一陣發疼,因為這是第一次,這是父親第一次,以如此波瀾不驚的語氣去直呼寒毅之名。樹林間的雨,仿佛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