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等待霜降(1 / 1)

前蘇聯作家巴烏斯托夫曾說,每年冬天,他總要到列寧格勒的芬蘭灣,看霜,芬蘭灣的霜,是最好看的霜。我心裏一驚,霜有啥可看的?搜索記憶的鏈條,關於霜的印象最深的烙印,是鄉下的秋霜。

我和霜相遇在某個秋天的清晨。秋收過後,曠野空闊靜謐,村莊樹木蕭條。當我走出豐收後農人的酣夢之外,漫步在村落時,一些白花花的東西灑落在地上,粘在成熟後被遺棄的稻草上。泛著寒光的霜與逐漸枯萎與衰敗的稻草,在空蕩蕩的空間裏,構成我內心莫名的悲涼。

天空無言,從蒼茫裏落下的寒冷的霜,聚集在大地的“心”上。作為沉默的泥土,剛剛經過一番廝殺,農人把秋天搬回家之後,季節饋贈給它的竟是這漫天的、一層層淡淡的白色的霜了。一種蒼涼的氣氛馬上襲裹了我。

霜降一到,萬木苦寒,耷拉著腦袋,臥伏在蜿蜒的阡陌上,滿野滿村狼藉的樣子。這時,我的父親,總會從散發著牛糞味道的屋裏走出來,穿著件舊的藍布棉襖,肩背糞筐,走在清晨五點的鄉路上。一團團牛糞,是父親早晨最好的太陽。牛糞拍成圓形餅,曬幹後,就是冬天上好的燃料了。

這是我對霜的最鄉土的記憶。

讓我心神搖動的是,就是這普通的常見的霜,竟寫滿詩行,令人浮想聯翩。

最讓人喜歡的是那首《兼葭》:“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心想往之,是否在披紅掛紫的秋天背後,我們才眺望得到遠方的佳人?恰如《西廂記》裏唱的:“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查閱詞典,原來,霜,不隻是個簡單的字,還有如霜毫、霜鬢、霜蓬、霜雪、霜碾、霜草、霜女等詞語。我最喜歡霜草,因霜而枯萎的草,就是俗稱的相思草;而霜女,指的是梅花。

這麼看來,鄉間的霜,宛如鄉下的植物,與荷、梅等無異,蓬勃在歲月裏,雖來自天堂,卻棲於民間。你瞧,“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沒有霜的滋潤,哪裏有燃燒似火的楓林?一團團深秋的火焰,是整個冬季的溫暖。

霜,冷中折射出火的情愫、火的思想。宋人範仲淹在《漁家傲》中雲:“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這是霜對邊關將士們悲壯的安慰與憐愛;偉人*在革命年代,“獨立寒秋”,留下了“萬類霜天競自由”的經典佳句,也寫下了一位革命家的胸懷與壯誌。

霜,是一種精神,是一種品格,更是一種超脫與清澈的修為。

從沉思裏走出,我看見父親背著滿滿一糞筐的牛糞回來了。

父親說,今早霜降,真是好兆頭啊。

好兆頭?我納悶。

父親哈哈大笑,莊稼和人一樣,也要休息。這霜降一來,莊稼就休息不長啦;實際上也不是不長,是他們在為來年的春天積蓄力量呢。俗話說,霜早賽刀,霜晚賽燒,就是這個理兒。

父親望著眉頭緊鎖的我說,回家歇歇吧,等著春天來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