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柳婆問春娘道:“女兒,你下身生了瘡癤,卻不對我做娘的說。”春娘道:“沒有。”柳婆叫女兒到燈下,將裙子扯開看,道:“這是什麼東西?”春娘看了,隻見:
桃花欲謝,看看臉上飛來;綻蕊初開,漸漸腮邊生就。蛾眉蹙損,渾身如坐針氈;鳳眼迷離,滿懷似生小鹿。顏色不寧之狀,語言恍惚之間。
臉上好似開果子攤兒的一般,青一堆,紫一堆,竟無一言回複。柳婆此時,一似田中蚯蚓,滿腹皆泥,思道:“我女兒難道被人破瓜去了?不然,這裙上的腥紅從何而來?”此時柳章台已聽得明明白白,假裝睡熟,隻是不響。娘兒兩個東扯西拽,說些閑話,都去睡了。
柳婆這一夜仔細推詳,再不料在章台身上。巴到次日早起,待章台學中去了,閉上房門,拿了一根大柴,叫春娘跪在麵前,細細盤問。那春娘隻道這事是當官做得的,說也不妨,竟一五一十不打自招。柳婆聽說,氣得十生九死,到不割舍打這女兒,倒自己跌天跌地號啕大哭起來。正遇著柳老回來,隻見房門閉上,婆兒在內啼哭,連忙叫開問道:“為甚緣故?”柳婆將女兒幹的風流事情告訴柳老。柳老聽得,一口氣跑到學裏,扯了章台回來,竟要打殺這個小畜生。柳婆勸道:“且住!饒他初次。”私下扯了老兒,附耳低言道:“不要亂打,倘若打得利害,逃走了去,反要受那李家的臭氣。鄰裏得知,說出實情,成何體麵?正是家醜不可外揚。都是我們自己失於檢點,也不要隻怨著他。且再從容三五日,尋些事故,打發他回去便了。”柳老依言,原舊教他學中讀書。
卻說章台曉得這事發覺,雷風雷雨一場,就丟開了,也不在心上。隻說柳老要尋章台的釁端,無奈他為人依娘本分,絕無間然,便心生一計,與柳婆商量道:“如此如此。”柳婆道:“有理。”
柳老即忙出門,喚一個算命的,私下與他幾錢銀子,要他依計而行。一進門來,故意叫章台立在麵前聽講。那算命先生先將柳老四柱排開,算了一命。次將柳婆八字推完。然後將章台的年庚月日說與他。那算命先生推了這命,想道:“這幾錢銀子落得趁他的。這個命原是十惡大敗、遭刑犯法的八字。”便將手在桌上撲了一下,歎口氣道:“好呆命!好呆命!”柳老假意慌張,心下轉生歡喜,問道:“為何先生慨歎?”先生道:“這位是何人?”柳老道:“是親生犬子。”先生道:“不要怪我說,我是據理直談,一言無隱。”柳老道:“君子問災不問福,那個要你奉承?”先生道:“這個尊造叫做虎坐中堂,驚散一家骨肉,這個小官不該放他在身邊。再過一年之後,交了敗運,親人死得一個也沒,家私敗得寸土皆無。”柳老道:“過繼出去何如?”先生道:“過繼也沒相幹。他命犯兩重華蓋,若還出了家,到免得損傷骨肉,日後到有升騰。”隻這幾句話,已說得那柳章台毛骨竦然,心中那知是計?算命完了,柳老送了命金,先生去了。不題。
卻說柳老竟去見那賣菜的李三,把算命先生說兒子的話分外增添幾句,備細說了一遍,竟要將兒子送還。那李三見柳老言語真實,像個挽回不來的,隻得勉強應承。柳老回家,就喚章台說明就裏,把他日常間的衣服鋪陳,都與他拿去,自己領著同行,竟自完璧歸趙去了。你道這件事情,沒主意中又有主意,做得幹淨,彼此無囗。
不說柳老家中出脫了這個囗囗,且說章台自與春娘含花初試,新得甜頭,雖然是外貌有虧,其實不曾走到那真正極樂的世界,卻是他心下十分情重。不料回到家中四五日,染成一場相思的大病。這病其實利害,真是形容枯槁,顏色憔悴,服藥無效,禱賽無靈。李三見兒子恁般形狀,隻得到神前發下一願:若還此命重生,舍他出家做個佛門弟子。這不是李三自發的願心,隻因前日柳老說了算命的言語,因此發願。過了三兩月,這病果然痊愈,真是逃得一條性命。看看將息強健,就送他在琵琶寺裏出家,法號叫做靜空。後來春娘嫁了張颺,父母俱已雙亡。那賣菜的李三亦已去世。
柳章台自出了家,學些經卷,隨著師父,到也相安。後來師父圓寂去了,他就接著當家,手裏著實從容。隻是有個毛病:見了酒肉,就是他的性命;見了婆娘,連性命也不要了。寺中的小和尚輪流歇宿,小門外的俏花娘次第盤桓。正是:
空門裏麵修真,風月場中閑耍。
且說張颺當初遇著靜空,隻因妻家有一麵之熟,常常照顧他念些經卷。說起小時來曆,又是兄妹相稱,常常走來探望,吃杯閑茶,談天說地一回,斯斯文文去了。一日,張颺不在家中,靜空走來,春娘陪他坐了一會。要曉得這和尚是個色中餓鬼,酒底下的蛀蟲,看見四下無人,又是小時私相做一手兒的,他便大著膽挨挨擦擦起來。問道:“妹妹,可記得當年和你後園中的勾當麼?”春娘笑了一笑,低著頭不做聲。大凡端正的婦人,遇著狂妄男子,言語之間略有不尷不尬,他便正顏作色搶白他幾句,那男子就曉得這婦人是踏不入的,此心就已死了。春娘笑而不答,已先寫一肯字。靜空便摟摟抱抱,做出無數的醜態。春娘假說道:“不要如此。倘有人走來,不當穩便。”靜空連忙四下探望,並無一個人影。轉身進去,便雙膝跪下,要妹妹求歡。春娘道:“你妹夫出去已久,這時候大約就回,寧可改日來罷。”正未說完,張颺已到門前。又是春娘眼尖手快,把靜空推了一推,道:“妹夫來了。”靜空連忙就坐,張颺進來,作了一揖坐定,扯些寡淡,就告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