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爸爸的氣象站(1 / 2)

我拉出床底下的一個木箱子,要找鐵絲、釘子,我要維修、加固冰橇。等到冷得穿棉襖棉褲了,冰上可以站人了,我坐著冰橇滑冰。這是我盼望冬天的原因。關鍵是因為,爸爸遊過街回來,就說頭痛,就說要下雪了,要提前下雪了。

木箱子很粗糙,據爸爸說那是裝炮彈的箱子。我打開箱蓋,裏邊是鏟馬蹄的工具,隻是,釘馬掌的釘子形狀很怪很短,不適合冰橇。鏟子已生了一層鏽。

爸爸站在我背後,說:別亂動大人的東西,你又要去惹麻煩了?我闔上箱蓋,說:爸,箱子裝過炮彈,你給我講打仗的故事吧。

爸爸說:你以為打仗好玩呀?你沒見過戰爭,你見過武鬥還不夠嗎?小孩就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爸爸這兩天日子不好過。

我已數次提出要爸爸講打仗的故事,爸爸好像沒故事,我有時懷疑爸爸是不是真的打過仗,打過仗肯定有故事。怎麼能沒故事呢?爸爸不講——講不出來,就可能沒打過仗。有一段時間,爸爸騎著馬,馱著釘馬掌的工具,這個連隊,那個連隊,巡回著

釘馬掌,後來,他就在現在的連隊馬廄當飼養員了。

爸爸跟馬挺湊得攏、合得來。爸爸說:跟人打交道,挺費腦筋。那樣,他就頭痛,他跟馬在一起,他的腦袋就不痛了。有時候,我以為爸爸跟老戰友說話呢。一看,爸爸對著槽頭的馬在說話,馬像能聽懂爸爸的話,會揚揚頭,“噅噅”地叫。爸爸用料棍拌飼料槽,說不能先挑細糧吃,粗糧細糧都得吃。

牲口的細糧是苞穀、米糠,粗糧是苜蓿、稻草。爸爸對我也這麼說,好像我也是馬。爸爸對馬駒和對我也差不多,用手撫馬駒的頭也撫我的頭,撫得我覺得自己也是小馬駒。可是,爸爸喊錯了口號,手就是可怕的巴掌,落在我的頭上,我的頭像要爆裂的西瓜。爸爸拿我的頭出氣。

我聽連隊的大人說爸爸,農場給爸爸官帽,爸爸不願戴,死活不肯,換了其他人,掙也掙破腦袋呢。有一次,一個副團長的兒子以勢欺人,我就說誰稀罕,我爸爸本來也可以當官。

副團長的兒子和我是同班同學,說我: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我發急,就想,爸爸要是當了官,這家夥還能用這種口氣對我?可是,副團長也成了“走資派”。跟我爸爸一樣狼狽,我爸爸不過是個“走資兵”。

有一件事兒,我頓時覺得爸爸了不起。農場廣播裏播氣象預報,說是明天晴轉陰,風力二級。

爸爸說:明天要下雪。

飯桌上,我沒有反駁爸爸(你比廣播還厲害嗎?)爸爸膽太

大了,口氣太大了,跟農場的氣象預報對抗——唱反調!我沒把爸爸的話往外說,否則,沒雪,多丟臉?人家誤以為我盼望“變天”呢。

爸爸說頭痛,還強調要下雪了,說得像馬兒要吃草一樣自然。

天空降雪跟爸爸的腦袋有啥關係?我仍站在農場的氣象預報那一邊,幾個叔叔觀測氣象,憑那個氣象站的儀器,爸爸的腦袋咋能跟儀器對抗?不過,我還是拿出了冰橇。

第二天起床,我覺得老天站在爸爸這一邊了,我幾乎歡呼,嗬喲,下雪嘍!上學的路上,我踏著“咯吱咯吱”的雪,指指天空,對小夥伴說:我爸爸命令天要下雪,天就下雪了。

副團長的兒子說:你爸爸管馬,能管天?胡吹牛逼。

不過,連隊裏,爸爸還是出了名。因為,爸爸頭一天晚上給連長打過招呼了,連長相信爸爸,當晚作了防雪的部署,其他連隊卻弄了個措手不及,打亂了一天提前安排的活兒,根本來不及招架雪了。

過去,我替爸爸驕傲。怪不得爸爸拒絕當官。同學的爸爸是副團長,充其量,管的是農場這塊綠洲,沙漠能管得了?天空能管得住?我一下子想起,其實,之前爸爸總是預報天氣,要下雨了,要起沙暴了,反正,爸爸都能說個八九不離十,媽媽就根據爸爸的預報,給他備雨鞋、雨傘,我沒意識到這些,隻是以為理所當然,而且,爸爸說頭痛,說多了,我也沒吃進心裏。這回可不一樣,我聽了農場的氣象預報,同時聽了爸爸的氣象預報,兩個預報明顯在打架,我堅信農場的氣象預報。爸爸長著一顆腦袋,

農場有那麼多腦袋,那麼多腦袋還能差過一個腦袋?爸爸的頭一定是被批鬥痛了。

我逢人就說爸爸的氣象預報怎麼怎麼準。爸爸說:小孩不懂事兒,不要去亂宣傳,農場氣象站的叔叔也辛苦,神仙難斷瓜中事兒,何況那麼大一個天,到底測哪一片?人家捧個飯碗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