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廄和果園隻隔著一條密密的沙棗樹組成的圍牆。大田的勞動力緊張。爸爸起了馬圈,順便把馬糞運進果園。我也沾了光——可以自由進入果園了。
果園裏,花兒比賽著開。紅的,白的,大的,小的,到處都是香氣。還是沙棗花最厲害,那花香,濃得嗆人熏人,所有的花香都被它蓋住了。它是一嘟嚕一嘟嚕細細碎碎的花,淡黃色,米粒那麼大,像小喇叭的形狀,把香氣吹出來,蜜蜂最喜歡沙棗花。而蝴蝶則在梨樹的花上翩翩飛舞,那花大了許多,跟蝴蝶相配。
我摘了沙棗樹上去年殘留的沙棗,裝在口袋裏,就去追逐蝴蝶。等到蝴蝶棲在白的、紅的花朵上,好像花上又開了一朵花,食指和拇指鉗住那並起來的翅膀,指上就沾著一層蝶粉。我隨身帶著空的火柴盒——那就是蝴蝶的房子,擠是擠了點兒。
果園裏邊沒有沙棗樹。沙棗樹是果園的活圍牆,大的小的沙棗樹,故意不剪枝,又栽得密集,枝枝杆杆相互交錯,而且,沙棗樹的刺,又稠密又尖銳,像一枚枚釘子,上邊掛著羊胡子——
可能是羊企圖鑽,刺就掛上了一撮撮的羊毛,像白胡子。
蜜蜂也采果樹的花蜜。弄得滿樹滿園的“嗡嗡”聲——邊幹活邊唱歌?蝴蝶隻是舞蹈。卸了肥料,就上爸爸護園的棚子,兩層,上邊一層四麵無遮無欄,是瞭望台,能把果園盡收眼底,還能看見連隊的住地、學校的校園、場部的商店,走動的人好像一下子小了。
冷不防一隻蜜蜂蜇了一下我的臉,針刺一般,那疼很快擴散,本來隻能看見自己的鼻子,我第一次不用鏡子看見腫起的右臉頰。
疼痛加劇,火辣辣的,我用手捂著,放聲大哭。
爸爸冒出來,仿佛從一堆一堆的花垛裏鑽出來,說:你惹蜜蜂了吧?
我說:我在抓蝴蝶。
爸爸說:一定是你妨礙了蜜蜂幹活,不然,它不會蜇你。
我說:我也沒注意蜜蜂,我隻注意蝴蝶。
爸爸說:你這小子,吃大人的飯不見長肉,現在一下子就長胖了。
我還哭,一臉鼻涕眼淚。
爸爸說:子彈打在我身上,我都不出淚,你這算個啥?我最討厭男子漢動不動就哭,你算不算小小男子漢?
我憋住,不哭。我臉上好像隆起了一個沙丘。
爸爸說:別去揉,越揉越大。
扛著腫腫的臉,怎麼去學校?我想。
爸爸笑著背起我,說:你侵犯了蜜蜂的領地。
我說:果園不是連隊的地盤嗎?
爸爸說:我們還沒資格管蜜蜂、蝴蝶。
我說:那誰管?同學打架,還有老師管呢。
爸爸說:蜂群裏有蜂王,蜂王也不管蜂蜇人的事兒。
我說:白叫它咬了?
爸爸放下我。棚子第一層是護園叔叔住的地方。叔叔取出玻璃瓶,說:胖得有點過分了。他蘸了一指蜂蜜,塗在我的腫包上。
我聞到甜甜的氣味。我嘴裏閑不住,嚼沙棗。
爸爸說:那隻蜜蜂蜇了你,它自己也犧牲了。
我說:你咋知道?
爸爸說:蜜蜂屁股後頭帶著防衛的武器——毒刺,刺了人,武器報廢,蜜蜂就完蛋了。
我說:它知道自己這樣攻擊會死嗎?
爸爸說:不知道。
我說:它刺花嗎?
爸爸說:不用,它隻采花粉。